链条竟然松掉了。
“许三三。”
虽然那个声音陌生得要死但是所有被遗忘的东西都好像被瞬间点亮了。她死死地用手握住车闸,但根本不敢回过头去看。这个世界上唯一叫她许三三的那个人已经死掉了,已经死了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了,而她身体里面的那些东西也已经连同他一起死掉了。
“许三三!”
她走不动路了。她从未听过他长大以后的声音。他长大以后的声音已经跟以前完全没有关系了,就好像青春期发育长智齿变声这些过程真的能把一个人完全杀死。
“喂,你不要逃,我是阿童木。”
她根本逃不动。她一次次地踩在踏板上全部都是踏空。她想如果她的自行车没有在这个当口出问题的话,她肯定会头都不回地逃走,可是现在就好像那些噩梦惊醒的清晨,有时候她感到有只脚还露在被子外面,却不敢抽回来,仿佛周围静悄悄地围拢着旁观者,只待她身体稍微一挪动就杀死她。两辆从终点站开出来的空荡荡的公交车轰隆隆地飞弛过他们俩中间,然后他把刚刚点起来的烟头踩灭在鞋子底下就穿过马路朝她走过来。他的脸是陌生的他瘦长的身影是陌生的他走路的姿势是陌生的,但是即使他已经完全长成了一个陌生人对她来说都没有关系,她能够认出他来在任何地方在任何岁月里。害怕迷惑紧张不能动弹麻木快昏死过去了心脏再也没有办法跳动了。救命。
“嘿,不记得我了。”
她看着他不能说话。她不能让他看到她死死地咬紧下嘴唇,她不能让他知道她记得他她狠狠地记得他,她忘记了很多事情很多人可是她记得他。她假装迷惑地看着他,路灯底下那些梧桐树的影子投在他的脸上。她仿佛从未那么近地注视过他,简直可以闻见他呼吸里那股陌生的甜津津的烟味。
我现在是什么模样?我看起来是不是很糟糕他还能够认得出我么?为什么还穿着校服就好像是个该死的优等生?他会在心里恶狠狠地嘲笑我么?我还没有做好准备遇见他,我愿意永远都不要遇见他。他难道不应该已经死了么?
“我一出来就到你学校门口去等过你,看见你出来但是不敢叫你。我想你大概也还是很讨厌我吧,可是你怎么就跟七年前长得一模一样啊!哦,头发长长了。”他伸手来摸了下她的头发。
她那副曾经因为头发上沾着口香糖而哭哭啼啼的模样他还记得么?他一定还记得,尽管站在面前的这个人已经像个男人一样长出张棱角分明的脸,下巴上有条被剃刀刮破的小口子。他穿着咖啡色的滑雪衫而手里却依旧攥着只破双肩牛仔包,看起来就好像被他扔在下雪天操场上的那只。他说着话,她都听不见了,她只感到他身上那些陌生的东西在言语间就一点点地剥落下来了,好像万航渡路老房子里那扇被他摇晃得墙灰直落的门,不断地剥落剥落然后露出那张十二岁男孩凶狠的脸来。他还是那么孤独凶狠又冷漠,但是却竟然是个比校门口任何一个小混混都要好看的男孩。他的长头发他耳朵上面的银耳环他好像被刀刻出来的嘴角他那道好像刚睡醒的草席印般的疤他结实的指关节他的长大了的模样。
“你还住在万航渡路么?我给你写过信的,你收到了么?”他看着她然后突然摆摆手说“算了,不要告诉我你有没有收到。在里面的时候我最大的希望就是每个礼拜发信的日子,但是越等到后面就越是心冷。我想你肯定搬走很久了,严家宅都已经没有了。”他不停地在说,全部都是他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