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是说得痛快极了，不仅指陈了中国文人给建筑学带来的病态，而且也穿了中华学研究中的一些歧路，消解了一有关情调的梦幻。

“其实灰里能够看银，不必真让它发亮…”

直到今天，还有不少人把这法看成是中国传统建筑中的优秀传统，甚至看成是中华学的基本特征，我本人以前也曾有过这误解。直到有一年在北京《读书》杂志上读到对台湾建筑学家汉宝德先生的介绍，顿生狐疑，立即嘱咐我指导的一位外国博士生满世界寻找他的著作，找到三本一读，恍然大悟。

于是，几乎所有的中国旅行者都承认，欧洲无论城乡，最让人到舒适安静的就是那彻底收敛的彩。他们似乎不是在竞争闹而是在竞争素淡。

听到这些话时我确实有一憋气，因为这些理，中国人明白得比他们早得多，怎么反倒要由他们来启蒙“五令人目盲”———这样明快利的话，中国哲人在两千四五百年前就说了，而且后来的历代中国文人无一不知。查阅其它古文明的先哲遗言，没有谁说得比这更加透彻。

我前面说过，古代中国文人大多明白收敛彩的理，因此日常也在墨绘画和书法中陶冶情怀，这是他们的文雅。但这文雅有时也走火，把一些文学想象纳建筑设计，尤其在园建造中夸大借景、比拟、象征的作用，形成一情调化的风尚。

我认为，中国人当然也会喜华丽，有不少辞赋为证，但中华学的元典立场并非如此。朴茂大气如古鼎旧陶，正是中国古代最上品的建筑彩。只不过后来的殿庙廊越来越追求歌功颂德、祈福避祸的浅薄象征，纔越发失去控制，走向恶泛滥。

一些熟识的欧洲朋友有时想对我们中国人作一彩学的启蒙，他们常常故作随意地说一句、两句：

为此，我曾与一位法国建筑师开玩笑说：“真是错差，不知着了什么，中国古代哲人收敛彩的学主张居然在你们这儿开结果。看着吧，我们迟早要夺回那无比丽的单纯和自然，好让祖先们瞑目。”

其实这个理中国古代的智者也是知的。当一块石是一块石，一瓢是一瓢的时候，这是第一层次；当一块石象征成了山，一瓢象征成了江湖，这是第二层次，小聪明的所在，酸文人的天地，很多人留连忘返，傲视第一层次的愚钝；毫无疑问还必须现第三层次，那就是一块石又成了一块石，一瓢又成了一瓢，不再有任何象征，不再承担任何意义，它只提供自然形态，洗掉了文人气息。这悟，中国古代有过。

绑来我去台湾结识了汉先生，承他陪我吃『鼎泰丰”、看“鸿禧博馆”又到他家长谈，纔开始明白建筑上的一些事理。即便我上面所说的一些观，很多也来自于他，我想不少台湾读者一看就清楚。此刻我手边正好有一册他所著的《明清建筑二论》，随手翻到一页便见到他引述的一位古代建筑学家对园林布置的论断：

其过分，好像彩是富裕的唯一标志，居然让那么多恶浊的人工掩盖了近在咫尺的自然，真可以说是“闭月羞”

石令人古，令人远，园林石，最不可无。要须回环峭，定得宜。一峰则太华千寻，一勺则江湖万里，又须修竹老木，怪藤丑树，复角立，苍涯碧涧，奔泉风，如岩绝壑之中。

更充分的证据是，中国古代绘画都娴熟于单墨，而疏淡于彩敷用；可以作为中国艺术最独特标志的书法，则是千年一，而且是最沉着的黑。

以我之见，中国在唐宋之前，比较讲究本真，包括建筑和园林建造

这也像舞蹈，当舞者的躯不再代表海鸥、奔、英雄、战争、枯树、幽灵，而又回归于他自己的本真生命，也就由第二层次上升到了第三层次。

『太华千寻”、“江湖万里”是中国地理形势上的事实，其壮阔的气魄本是一个泱泱大国所有，文学家们为此所乃为必然。但用一块石造成“太华千寻”的觉、用一瓢造成“江湖万里”的气势，甚至于“奔泉风”、“岩绝壑”若不是有神病，则必然是白日梦。然而，明清两代的园林设计多是这样去构想的。

还有一个对比是情调。

“世界上没有一人工的艳丽，通达过伟大…”

“反而是单最自由，因此也最丰富…”

昂宝德先生对这段话的评价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