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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两题(2/2)

观众至此,已经意识不到这是沉沉黑夜中一条小巷中的家舞会,只觉得满屋闪闪的烛影,已全然变成安达卢西亚著名的光。

只是低敛目,如沈自省,却把手臂和展动成了九天魅,风驰电掣。但恰恰在怎么也想不到的瞬间,她骤然停止,提裙鹤立。应该有一丝笑容脸,却没有,只以超常的肃静抵赖刚纔的一切,使全场观众眨着睛怀疑自己:这样雅淑懦弱的女郎怎么会去急速旋转呢?瘦削的男一脸愁楚,一场就把自己的脚步加速成夏季的雨,像要把一霎时泻光。他应该是这个家的小儿,家遗传使他有了如此矫健的脚。如果是,那么我要修改刚刚作的判断了,他不会是三位女郎中任何一位的丈夫,了她们的丈夫就不会如此激愤和悲苦。当然也许反过来,这夏季的雨是骑者的节奏、勇士的步数,他正以祭拜式的动来酬谢上天赐予的幸福静静地,仪态万方,一个中年女上场,她应该是这家的大媳妇。同样的奔放在她这儿归结为圣洁,同样的激越在她这儿转化为思考,她比年轻的舞者闪现更多怀疑的目光。那么净利落的一个停顿让人惊叹,但她却在怀疑这样的停顿是否有必要。最后她终于笑了,与年轻的舞者结束时谁也不笑不同,只有她敢笑,但笑容里分明有三分嘲讽隐藏。她是嘲讽别人还是在嘲讽自己?她是在嘲讽世界还是在嘲讽舞蹈?不知。只知有这三分嘲讽,这舞蹈便超尘脱俗,了可以平视千山的成熟之

舞台边上一直站着一个胖老汉,一看便知是家长,家长理应监督演的全过程。没想到大媳妇刚退场,他老人家却走到了舞台中央。以为要发表讲话,却没有,只见他突然提起西服下摆,轻轻舞动起来。过于硕,难于快速转动,但他有一气凝结得非常厚重,略略施展只觉得举手投足连带千钧,却又毫无躁烈,悠悠地旋动了男人的妩媚、老人的幽默。此刻我终于明白,对于这么一位老年舞者,表达正常的衰弱是幽默,表达不太正常的健康是幽默,表达惊人的娴熟是幽默,表达一时的生疏是幽默。这位最不像舞者的舞者怎么着都行,年岁让他的一举一动全都成了生命的古典术。

是老太太的场。这是真正的台、今晚的灵魂,尽她过于胖又过于苍老。老太太一场便不怒自威,台上所有的演员都虔诚地站在一边注视着她,包括那位胖老汉,她的夫君。连后台几个工作人员也齐刷刷地端立台角,一看便知这是他们家的最仪式。刚纔的满台舞姿全由老太太一传授,此刻宗师,万籁俱静。老太太脸上,没有女儿式的平静,没有儿似的愁楚,没有大媳妇的嘲讽,也没有胖老汉的幽默,她只是微微蹙眉又毫无表情,任何表情对她都显得有世俗。她几十年在家里张罗一切,已经穿越彻底的世俗。因此一到舞台上太明白应该摆脱的是什么。台上四周端立着各舞者如饥似渴地注视着她的一招一式,这是他们天天面对的经典,却又似乎永远不可企及。她是不是在为后辈们的一步之差而蹙眉或者,竟是为自己还未传授到家却已老迈而惶愧?耳边有真正懂行的本城观众在轻声喝彩,还听到有人在说:整个西班牙已经很少有人能像她这样,下肢如此剧烈地舞动而上没有半摇摆。

老太太终于舞毕,在满场的掌声中,台上所有的端立者全都舞蹈状态,来为今晚的演收尾。但与其它舞蹈的收尾不同,场面虽然闹,每个舞者并不互相呼应,也不在乎台下观众,各自如无人之境,因此找不到预料中的乐、甜媚、谢和别,有的只是炽烈的傲、动的孤独、懮郁的奔放。

在西班牙南光、夜、晨曦、暮霭,大半从舞者的,留下小半纔是自然天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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