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指责已经渐渐发展到对他这个人的全面智力水平的怀疑。
要在以往,按马林生的脾气他是不呼这个的。但现在,尽管他有时感到很难堪很生气——谁受得了一个孩子用这种口气对自己说话?成年之间还经常因此玩急了呢——摔牌站起来,面红耳赤地大声说:“不玩了!从今往后我要再跟你们玩我是孙子!”
话说得是十二分坚决,斩钉截铁,态度也是毅然决然,大有誓不回头之气概,甚至有时还撕牌撵人像烟鬼戒烟一样把事做得挺绝。但没过多久,他又会一边洗着一副新扑克一边笑眯眯地对儿子说:
“去找几个人来玩牌呀。”
他心里其实是真不想玩,但也真是没事干,不玩干什么去呢?夏天的夜晚是那么漫长。
他看着手里捏着的不同花色的扑克牌,经常人在牌桌思想走神儿,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别人吆喝才赶忙出版。一个中年人,每天要靠和孩子们打扑克来消磨时光,还要忍受孩子们的奚落,他觉出自已的可悲和无奈。尽管他比谁都玩得起劲,比谁都能熬夜坚持,但其实他从打扑克这种娱乐中很少体会到乐趣——哪是摸了一手好牌。
后果,他这种可怜的业余生活也被剥夺了。孩子们对他终于忍无可忍,采取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不带他玩了:干脆不再去他家打扑克。
他曾涎着脸硬赖着跟着马锐到他们新的聚会点,另一个孩子家去玩过几次。每次都发现孩子们人手已够,而且那家大人见他如此热衷孩子们的玩意儿看他时的那种异样的眼光也令他极不自在,终于失去了再去的勇气。
他真闲下来了,闲得发慌,闲得整整夜失眠,人都闲得瞧悴了。
每当马锐晚上玩完回来,都会看到他坐在黑暗里,旁边开着电视,并不去看,茫然地盯着前方虚无的某点。一见儿子回来,就呈现出极度的兴奋和躁动。手脚不停心甘情愿地为儿子睡前的准备充役,速度又快又不连惯地和儿子没完没了地说话。常常是一迭声地发问同时又一连串地汇报见闻,一个话题没完又跳到另一个话题上,支内容支离破碎东拉西扯且多重复,儿子无话可说或不愿回答他那些琐碎、明显荒谬的问题他就自言自语,直到关灯躺在了床上他兀自唠叨不休夹杂着咯咯痴笑。
他想方设法把儿子留在家里,找出各种理由包括装病不让儿子晚上出去。
他装病装得是那么逼真,有计划有步骤。晚饭前他就先开始制造气氛,病恹恹的。没精打采地坐在小板凳上不动,只把眼睛瞟来瞟去,头半耸拉着似乎脖子的筋被抽了。儿子有事叫他,他的回答缓慢、有气无力的,哼哼唧唧像蚊子叫。
“你怎么啦?”他还有意掩饰,生怕因过于痛快地承认引起怀疑。
如果儿子追问,他还会一再否认,或者托辞说是“工作了一天累的”脸却更努力地作出病容,伸出额头等着儿子试体温。结论应该让儿子自己作出。
如果儿子不予置理或者一下子就相信了他真是“工作累的”仅仅让他“歇着别于活了”没有更多的表示,那也不要紧。他强以暗怀着起码逃避了劳动的快慰,懒散地坐着,一直等到开饭,然后再到饭桌上进一步铺垫。人们既然付出了劳动,就希望他人郑重对待自己的劳动成果。马锐看到他磨磨蹭蹭毫无兴趣地坐在到饭桌旁,吃一口皱一下眉头欲咽又止举筷踌躇,必然不能无动于衷,必然要问他怎么不爱吃,是不是饭做得不好或是什么放多了什么煮的时间不够。
他也一定会回答不是的,饭做得很好一切都很好都恰到好处不多不少,并微笑着猛吃几口(他并不想真的一口不吃)。然后,咀嚼着一嘴鼓囊囊地露出苦笑和倦容。
还会是什么呢?如果不是饭不好,只能是人不好了。这是个连傻瓜都遵循的逻辑,或者说是个简单的傻瓜式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