悯沉闷,但有一股悲天悯人之心。唯其悲天,才不怨天,唯其悯人,才不尤人,对自身的反省和对民众的关怀、浓郁的悲剧感和真切的生命感,都是大陆文学最为缺乏的。单就侯孝贤的电影和罗大佑的校园民谣而言,其精神高度均是大陆电影、音乐不可企及的。我在这些作品中看到的,是一颗颗平凡且伟大的“知识分子之心’。
进入80年代以后,台湾当局在岛内岛外压力之下,推行本土化和民主化政策,严密禁锢的社会政治控制出现松动,那些自隙缝里生长的小草开始成长为参天大树。80年代初,政治小说在诸多流派中一枝独秀,为民主鸣锣开道。施明正以亲身经历写出《渴死者》、《喝尿部》等小说,真实地记录了暗无天日的台湾监狱对人性的压抑,以及人性中善与恶的殊死博斗。王拓的件肚港的故事》、陈映真的《灿路》、林双不的《大学女生庄南安》。钟延豪的《概君的日记》等作品,承继了台湾文学一贯的抗议精神、塑造了一群上下求索的知识分子形象。这条线索,与俄罗斯文学中最优秀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索尔仁尼琴的精神之链,有着惊人的相似性。
台湾知识分子的“民主主义”不是大陆知识分子的空洞理念、苍白教条、华丽词藻、悠远玄思,而是踏踏实实的对人的爱、对人的关心、对真正的人的生活的寻找、对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丰裕多面的生命的恢复。黄春明笔下的农民、杨青矗笔下的工人、白先勇笔下的没落贵族、黄凡笔下的市民、张系国笔下的留学生、李昂笔下的女性…这一系列栩栩如生的文学形象,展示了台湾作家启蒙的迫切和使命感的强烈。他们与民众之间是敞开的,而不是封闭的;是双向交流的,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是心O相印的,而不是猜疑蔑视的。所以,他们在整个社会中,虽然是微量元素,却是“活的资源”能够迅速地在各种渠道中,以各种方式得以传播和转化。他们是生物学中的“酶”化学中的“催化剂”今天台湾的民众可以毫无愧色地享用民主的果实,因为他们拥有值得骄傲的知识分子。
在写旧俄知识分子时,我用了较多的理论分析;在写台湾知识分子时,则更多地对事件进行描述。看似体例不统一,实则是对症下药,分别使用最能说明各自问题的笔法。
看法的片面性是难以避免的,我的目的不是就事论事,当然也不是“顾左右而言他”我只是想通过两次“X”光的扫描,梳理梳理我混乱的思路。也许还是没有梳理清。
旧俄知识分子大多出身贵族,后来转向民粹主义。托尔斯泰放弃奢侈的生活,像农民一样生活,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然而,他们仍然无法得到农民的理解和支持。旧俄流行一句颇为恶毒却也中肯的玩笑:“老爷造反,为的是想当车夫。”相反,台湾知识分子大多出身平民,甚至贫民的家庭。如钟理和就是一个地他道道的、家贫如洗的农民,被困苦的生活折磨而死。他们后来却转向了精英的立场。
前者失败了,后者成功了,问题还是在“民主”上。前者是一种博大、崇高的举动,带着宗教的情怀,获得自我的拯救和升华;后者是一种务实、平稳的选择,带着世俗的考虑,获得与他人的沟通与了解。从审美的角度上,我当然更欣赏前者,但从制度建构的角度来看,我认为,后者所走的才是一条明智的道路。
“革命”与“改良”都只是一种说法而已。我觉得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现代化进程中彻底地贯彻民主意识。无论是革命还是改良,只要有民主意识来支撑,对知识分子和民众都是有益的。如果民主被遮蔽了,那么革命所革的全是知识分子的命,改良所改的全是社会良性的部分,如1917年的俄国革命,如晚清慈禧最后的改良。
对一名现代知识分子的基本要求,我认为是民主意识、自由意识、独立意识。舍此三者,纵然为学界泰斗、博学鸿儒,也是不能对社会进步作任何贡献的废物。有人说,大陆最缺乏的是知识。我对此不以为然,大陆的知识已经够多了,一千多所高校,百万名教学科研人员,大陆最缺的是以上三大意识,最缺的是现代知识分子。在大陆,有“知识”的废物实在是太多了。
望断天涯路,这种说法太夸张了。天涯在哪里?天涯在我们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