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的街道上,每天都有一群恶作剧的小孩跟在他后面大喊:“疯子,疯子!”而他迎着苦涩的海风往前走,恍若未闻。齐克果把自己看作一棵自我封闭的枫树“处在除了我以外任何一个人都把事情说得比较容易的时代,我的任务就是要把某件一事说得比较艰难。”为了寻求自基督受难以后这个世界就不曾有过的“大爱”为了克服现代社会人类普遍承受的“不安”的感受,他解除了与心爱的未婚妻的婚约,放弃世俗生活中的一切幸福。那是一个谎言根深蒂固的时代,也是一个理想幽暗难明的时代,齐克果却认为,一个人只有在精神生活中才有希望发现他的生活是有意义的;否则,他就会继续淹没在理智生活与道德生活的贫乏和虚伪之中。他在灵魂深处忍受着难以形容的痛苦,绝望他与世界以及一切属于世界之物断绝关系。齐克果悲惨而不朽的一生说明了凡是理想都要忍受痛苦,都要被嘲弄,都要被贬抑。“我是自己的忏悔者”他的忏悔却打动了千千万万异时异地的理想者的心灵。;就“从不同的角度观察和理解生活”这个意义而言,理想者等同于疯子;就“从相同的位置探究和反省生活”这个意义而言,理想者等同于忏悔老。
理想是逃避现实,是反抗现实,亦是创造现实。因为理想与现实既相冲突又相依存,所以我们有两种选择:或者是现实将理想粉碎之后回归平凡庸俗的人生,或者是理想将现实升华之后变成新的现实。前者易如反掌,后者却难于上青天。
贵为俄罗斯帝国伯爵的托尔斯泰,穿了几十年的烨水鞋与褐布衣,尝遍农奴的艰难困苦。然而,府哪里伯爵夫人却天天操办着豪华奢侈的筵席与舞会。在双重生活中煎熬的托翁1890年开.始创作(光在黑暗中发亮),这是他晚年最矛盾的作品。他没有为主人公找到解决矛盾的办法,这部作品也就始终没有完成。1910年10月末,风蚀残年的托翁毅然决定离家出走,这并不是一个孩子气的决定,正如托尔斯泰自己所说:“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件江,也是最困难的一件事,临死之前像一头野兽似的及时爬回那丛莽中去。因为死在家里,就象我活着时一样,是完全不合我的心意的。我已经83岁了,可是始终没有找到使自己完全摆脱世俗的力量。”10月28日,一辆马车在黎明前的黑夜中远远驶去,前面是茫茫苍天。3天之后,这位曾代表俄罗斯良心的老人因患肺炎不得不在阿斯塔波沃火车站下车。在这个小站站长简陋的木头屋子里,在一张临时拼凑起来的小床上,在窗外无数旅客哀痛的目光下,11月7日清晨老人与世长辞。关于托翁的出走,历史上有种种捕风捉影的说法。我赞同茨威格的说法:“这种没有光彩的、卑微的最后命运无损于托尔斯泰的伟大。如果他不为我们这些人去受难,那么列夫·托尔斯泰也就永远不可能像今天这样属于全人类。”
堂·吉珂德要成为他那个时代的理想者,面对的是一个巨大的风车。托尔斯泰则要艰难得多,他面对的是从他的妻小到他的国家的巨大压力。而在制度化的周世纪,理想者的艰难与危机显得更加严重。
在极度物质化的美国,索尔·贝娄是一位极为奇特的知识分子,面对“千千万万正在枯萎的灵魂,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吃了睡,睡了吃”他仍然坚持“人类必须恢复它的想象力,恢复活生生的思想和真正的生活”在《晃来晃去的人》中,主人公约瑟夫长时期生活在混乱不堪的世界里,不停地寻找内在稳固的生存支点。在《赫索格》中主人公是一个崇尚理性的犹太知识分子。他不停地写信,一会儿给古人写信,一会儿给今人写信,一会儿写给总统,一会儿写给故去的父亲。他不断地进行自我选择、自我创造,一生都在追求,却始终无法摆脱世俗世界的影响与支配。几乎在贝娄的每一部作品中,都有这样一个理想者的形象。对于现实,贝娄是悲观的:“几十年来,在世界各地,居一政府最高地位的,已经看不到真正称得起人的人了。…在这自由的世界里,我们没有挨饿,我们也没有受到警察的纠缠,没有因为我们的思想而被关到疯人院去。既然我们如此得天独厚,那就应当系统地阐述人类所遭遇到的新问题。然而,与此相反,人们正在丧失一切关于个人的生活,剩下的唯有嘲弄、憎恶和腻烦。”尽管如此,作为一名理想者,贝娄依然没有放弃他的理想“宇宙间可能有一些真理,它们毕竟是我们的朋友”有些东西确实在四分五裂,但这一过程也正是我们必然经历的精炼的过程,重要的并不是找得到或找不到人生支点的问题,也不是能够或不能够实现理想的问题;而是在追求理想与价值的过程中,人的孜孜以求、百折不挠的精神,这一切恰恰捍卫了人的尊严,申明了人存在的意义。
对于一切高度制度化的社会来说,理想者都是有病的,他们无法和谐地与自己周围的一切相处。真正的理想者是如此罕见,以致于艺术村里盯着美元流唾液的画家们与校园里搂着女友嚷痛苦的诗人们也堂而皇之地以理想者自居。塑料花比真花还要美丽,这已是人们惯有的感受。当修补处女膜变成医院挣大钱的生意时,还谈“理想”未免显得不伦不类。然而,我平静地走在理想者应当走的道路上。我避免用“理想”去攻击我所告别的人群,因为“理想”只用来打击自己过于脆弱的心房。我也避免用“理想”去拯救我所疏离的生活,因为“理想”只用来拯救自己过于躁动的灵魂。
能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理想者呢?我不知道。行囊里,有一部书——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