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力的绿色。柏丝纹缠绕纠绞,我恍然大悟了:马蹄可以踢得它丝丝开扣,但绝不
可能踢散它的热烈内里。
其实,它已经裂缝累累了。
我震动地看着一道道黑裂的缝隙,吃惊它为什么不在那一次碎掉了事。有一道
黑缝上还粘着新鲜的木屑,我知道这是前几天那次落马:我懒得系肚带撑竿上马,
轰羊回来时我顺手甩了一竿套羊。羊逃了,驯熟的白马自己猛转身去追,我无所谓
不可地随着举起竿子。拐一个急弯时,鞍子嗖地滑下马脊,我和没系肚带的鞍子一
块摔到马肚子下头,左手无名指还勾着缰绳。
后来留下的纪念只是一根指头的小残疾——它使我学不成吉他弹唱了,但我不
知道,我的柏木鞍应该在那个可悲瞬间里绝望地、清晰地响着裂开。
还有几道醒目些的裂纹,我都能大致判断它的忌日。一名牧人骑马史的经历,
原来只是刻在不见天日的内里,隔着炫目的美丽银饰,或者白铜饰。
记得那一天我初次心情沉重。在位包里昏黄的油灯下,我默默地把揭开的鞍皮
又裹紧,把一颗颗银扣子和白铜花钉牢。我一言不发地收拾着,包外漆黑的;月之
夜里,微闷的气狼带来羊群不安的反刍声。我用羊油勒亮了每一根皮梢条,用破布
把银铜饰件打磨得雪亮。 在磨旧了掀开一角的小鞍边上,我小心地缝了3针。我又
修理了马绊和鞭子,一一把它们系在鞍上。我把鞍子举起,穿上一根圆木,把它悬
挂在毡包的哈纳墙上,然后久久地凝视着刚刚开始的热夜。
不知为了什么,今夜我猛地想起了这盘鞍子。我后悔得胸口堵疼,为什么我毫
不犹豫地把它丢在乌珠穆沁独自回来了呢,为什么我20年如一日地回忆那些虚幻得
多、与我相随短暂很多的马儿,却从来没有回忆一次4个360天无一日不陪伴我的、
那盘柏木骨架的翘后桥多伦鞍子呢?
说到草原,说到骑手,那鞍子拥有的意味要深远得多。
如今我突然懂了,在新疆哈萨克人是借马不借鞍的。我尊敬地漫想着,哈萨克
是古老的突厥人的后裔,由许他们对牧人生涯有更本质的把握。
当骏马在飞跑的时候,它是认为骑手压着它呢,还是鞍子压着它?
我骑过上百匹马。我拥有过上十匹马。我害死过两匹马。然而马儿于我像走马
灯,马和牧人的关系是变幻的。
也许会出现憧憬的马,也许会出现热恋的马,然而鞍子却恰似骑手本人。
在我的墙上,在这面一直没有装饰的墙上,应该挂着我那盘伤痕累累的鞍子。
我转眼望着这词不达意般空涂着一派纯白的墙,心里感到深深的怅惘。
20年过去了。这些日子里我发观的秘密是:悟彻一桩事物的周期是20年。无论
是对插队,对历史课题,对“文化大革命”对名篇佳作,对母亲妻女,或者是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