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王大夫

都红到底还是提前chu院了。都红由沙复明搀扶着，沙复明由高唯搀扶着，回来了。这是正午。沙复明选择这样的时间是有所考虑的，正午的时光大伙儿都闲着，可以为都红举行一个小小的huan迎仪式。仪式是必须的。有时候，仪式比事情本shen更能说明事情——都红“沙宗琪推拿中心”huan迎你。

都红进门的时候高唯特地喊了一声：“我们回来啦！”大伙儿蜂拥过来，热闹了。人们拥挤在休息区里，噼里啪啦地给都红鼓掌。掌声很热烈，很混luan，夹杂着七嘴八she2的声音。沙复明很高兴，张宗琪也很高兴，大伙儿就更高兴了。自从“羊rou事件”之后，推拿中心接连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休息区就再也没有轻松过，大伙儿始终有一zhong压迫gan，人人自危了。现在好了，都红又安安稳稳地回来了。大伙儿的高兴就不只是高兴，有借题发挥的意思，直接就有了宣xie的一面。是言过其实的热烈。久积的yin霾被一扫而空，每一颗心都是朗朗的新气象。

沙复明的高兴是真心的。这就要gan谢王大夫了。王大夫不是老板，他的shen上却凝聚了一个老大哥的气息，他永远都不会luan。就在沙复明为都红的未来一筹莫展的时刻，王大夫站chu来了。王大夫给沙复明提chu了两条：第一，真正可以帮助都红的，是替她永远保密。不能把都红断指的消息说chu去。万一xie漏chu去了，不会再有客人去点她的钟；只要能保密，即使她离开了，都红在别的地方也一样可以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这一点王大夫请沙复明放心，这件事包在他的shen上。第二，王大夫仔细研究了都红的伤，虽说她的大拇指断了，但是，她另外的四个手指却是好好的。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她还可以zuo足疗。zuo足疗固然离不开大拇指，然而，关键却在中指和食指。只要这两个指tou的中关节能够ding得住，一般的客人gen本就不可能发现破绽，除非他是推拿师——又有哪一个推拿师舍得zuo足疗呢？现在的问题就很简单了，都红把全shen推拿的那一个bu分让chu来，大伙儿不要在足疗上和她抢生意就行了。这样一来，都红每天都会有五六个钟，和过去一样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的，一切都和过去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都红的大拇指没有断。都红还是都红。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结果么？没有了。趁着高兴，沙复明对着大伙儿拍了拍ba掌，他大声地宣布：“今天夜里我请大伙儿吃夜宵！”

大伙儿便是一阵huan呼。他们围着都红，七嘴八she2，推拿中心很快就成huan乐的小海洋了。沙复明站在门外，心坎里突然就是一阵gan动。还是热热闹闹的好哇“人气”全上来了。“人气”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呢？沙复明就觉得休息区里全是胳膊，全是手，呼啦一下从地底下冒chu来了，它们在随风飘dang，恣意而又轻飏。毫无疑问，最动人、最huan乐的手是都红的，它在丛中笑。沙复明能看见的，它在丛中笑。这笑容在dang漾，还开了叉。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是的，一共有四个，蜿蜒到了不同的方向，可以渲染到每一个角落。是铺天盖地的，是漫山遍野的，是浩浩dangdang的。沙复明悄悄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是说不chu的轻松。像羽mao在风里。沙复明的骨tou都轻了。一江chun水向东liu。

很久没有这样了。很久了。沙复明兀自眨ba着他的yan睛，尽他的可能zuochu事不关己的样子。这gan觉好极了，快乐明明是自己，偏偏就事不关己，由着别人在那里huan庆。说什么他也要gan谢都红，是她的一场意外让推拿中心恢复了往昔的生动局面。就是都红所付chu的代价太大了。要是能换了自己那就好了。

要是自己的大拇指断了——要是自己的大拇指断了，从医院接自己回来的是不是张宗琪呢？会的。一定会。换了自己也会。他了解他们的关系，能不能同富贵说不好，但共患难绝对没有问题。他们也许该谈谈了。是的，谈谈。沙复明努努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问题。对盲人来说，嘴不是嘴。不是上嘴chun和下嘴chun。是上yanpi和下yanpi。瞳孔就在里tou。在she2尖上。沙复明突然就看见了she2尖发chu来的光，它是微弱的，闪烁的，游移的。然而，那是光。可以照耀。沙复明抬起tou，张开嘴，突然就是一声叹息。他的叹息居然发chu了笔直的、义无反顾的光。钉子一样，拥有不可动摇的穿透力，锐不可当。

沙复明悄悄拽了王大夫，把他拉到大门的外面去了。两个人各自点了一支烟，就在推拿中心的门外闲dang。王大夫也没有说一句话。沙复明其实是希望王大夫说点什么的，既然他不说，那就不说了吧。沙复明到底an捺不住，还是开口了：“老王，我还是有点担心哪。有句话我还没对大伙儿说呢。让大伙儿把足疗让chu来，大家不同意怎么办呢？我总不能下命令吧。说不chu口哇。”

王大夫浅笑笑，想起来一句老话，恋爱中的人是愚蠢的。沙复明没有恋爱，他只是单相思。单相思不愚蠢，因为单相思的人是白痴。

“你呀，”王大夫说，他的口吻一下子凝重了“你越来越像一个有yan睛的人了。我不喜hu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