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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小ma
王大夫在“男生宿舍”住下来了。所有的“男生宿舍”都一样,它是由商品房的住宅改装过来的,通常说来,在“主卧”、、“客室”和“书房”里tou,安置三组床或四组床,上下铺,每一间房里住着六到八个人。
王大夫刚到,不可能有选择的机会,当然是上铺了。王大夫多少有些失望。恋爱中的人就这样,对下铺有一zhong本能地渴望,方便哪。当然,王大夫没有抱怨。他一把抓住上铺的围栏,用力拽了一把,床铺却纹丝不动。王大夫知dao了,床位一定是用膨胀螺丝固定在墙面上了。这个小小的细节让王大夫有一zhong说不chu的愉悦。看起来沙复明这个人还行。盲人老板就是这点好,在健全人容易忽略的细枝末节上,他们周到得多,关键是,知dao把他们的ti贴用在恰当的地方。
下铺是小ma。依照以往的经验,王大夫对小ma分外地客气了。在集ti宿舍,上下铺的关系通常都是微妙的,彼此很热情,其实又不好chu1。弄不好就是麻烦。这麻烦并不大,通常也说不chu口,最容易别扭了。王大夫可不想和任何人别扭,是打工,又不是打江山,干吗呢。和气生财吧。王大夫就对小ma客气。不过王大夫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他对小ma的客气有些多余了。这家伙简直就是一个闷葫芦,你对他好是这样,你对他不好也还是这样。他不对任何人好,他也不对任何人坏。
小ma还小,也就是二十chutou。如果没有九岁时的那一场车祸,小ma现在会在干什么呢?小ma现在又是什么一副样子呢?这是一个假设。一个无聊的、无用的、却又是缭绕不去的假设。闲来无事的时候,小ma就喜huan这样的假设,时间久了,他就陷进去了,一个人恍惚在自己的梦里。从表面上看,车祸并没有在小ma的躯ti上留下过多的痕迹,没有断肢,没有恐怖的、大面积的伤痕。车祸却摧毁了他的视觉神经。小ma彻底瞎了,连最基本的光gan都没有。
小ma的yan睛却又是好好的,看上去和一般的健全人并没有任何的区别。如果一定要找到一些区,其实也有。yan珠子更活络一些。在他静思或动怒的时候,他的yan珠子习惯于移动,在左和右的之间飘忽不定。一般的人是看不chu来的。正因为看不chu来,小ma比一般的盲人又多chu一分麻烦。举一个例子,坐公共汽车——盲人乘坐公共汽车向来可以免票,小ma当然也可以免票。然而,没有一个司机相信他有残疾。这一来尴尬了。小ma遇上过一次,刚刚上车,司机就不停地用小喇叭呼吁:乘客们注意了,请自觉补票。小ma一听到“自觉”两个字就明白了,司机的话有所指。盯上他了。小ma站在过dao里,死死地拽着扶手,不想说什么。哪一个盲人愿意把“我是盲人”挂在嘴边?吃饱了撑的。小ma不开口,不动。司机有意思了,偏偏就是个执着的人。他端起茶杯,开始喝水,十分悠闲地在那里等。引擎在空转,怠速匀和,也在那里等。等过来等过去,车厢里怪异了,有了令人冷齿的肃静。僵持了几十秒,小ma到底没能扛住。补票是不可能的,他丢不起那个脸;那就只有下车了。小ma最终还是下了车。引擎“轰”地一声,公共汽车把它温暖的尾气pen在小ma的脚面上,像看不见的安wei,又像看不见的讥讽。小ma在大ting广众之中受到了侮辱,极度地愤怒。却笑了。他的微笑像一幅刺绣,挂在了脸上,针针线线都连着他脸上的pi。——我这个瞎子还zuo不成了,大众不答应。笑归笑,小ma再也没有踏上过公共汽车。他学会了拒绝,他拒绝——其实是恐惧——一切与“公共”有关的事wu。呆在屋子里ting好。小ma可不想向全世界庄严地宣布:先生们女士们,我是瞎子,我是一个真正的瞎子啊!
不过小ma帅。所有见过小ma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看法,他是个标准的小帅哥。一开始小ma并不相信,生气了。认定了别人是在挖苦他。可是,这样说的人越来越多,小ma于是平静下来了,第一次认可了别人的看法,他是帅的。小ma的yan睛在九岁的那一年就瞎掉了,那时候自己是什么模样呢?小ma真的想不起来了。像一个梦。是遥不可及的样子。小ma其实已经把自己的脸给弄忘了。很遗憾的。现在好了,小ma自己也确认了,他帅。Sh-u-ai-Shuai。一共有三个音节,整个发音的过程是复杂的,却jin凑,干脆。去声。很好听。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很帅的小ma有一点帅中不足,在脖子上。他的脖子上有一块面积惊人的疤痕。那不是车祸的纪念,是他自己留下来的。车祸之后小ma很快就能站立了,yan睛却失去了应有的目光。小ma很急。父亲向他保证,没事,很快就会好的。小ma就此陷入了等待,其实是漫长的治疗历程。父亲带着小ma,可以说ma不停蹄。他们展转于北京、上海、广州、西安、哈尔滨、成都,最远的一次他们甚至去了拉萨。他们在城市与城市之间辗转,在医院与医院之间辗转,年少的小ma一直在路上,他抵达的从来就不是目的地,而是失望。可是,父亲却是热情洋溢的,他的热情是至死不渝的样子。他一次又一次向他的宝贝儿子保证,不要急,会好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