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 2 从生存向存在的途中

兽和神大约都不会无聊。兽活命而已，只有纯粹的生存。神充实自足，ju备完满的存在。兽人神三界，唯有夹在中间的人才会无聊，才可能有活得没意思的gan觉和叹息。

无聊的前提是闲。当人类必须为生存苦斗的时候，想必也无聊不起来。我们在《诗经》或《荷ma史诗》里几乎找不到无聊这zhong奢侈的情绪。要能闲得无聊，首先必须仓廪实，衣食足，不愁吃穿。吃穿有余，甚至可以惠及畜生，受人豢养的猫狗之类chongwu也会生chu类似无聊的举态，但它们已经无权称作兽。

当然，wu质的进步永无止境，仓廪再实，衣食再足，人类未必闲得下来。世上总有闲不住的阔人、忙人和勤人，另当别论。

一般来说，只要人类在求温饱之余还有jing1力，无聊的可能xing就存在了。席勒用剩余jing1力解释meigan的发生。其实，人类特有的一切好东西坏东西，其发生盖赖于此，无聊也不例外。

有了剩余jing1力，不释放chu来是很难受的。“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孔子就很明白这难受劲儿，所以他劝人不妨赌博下棋，也比闲着什么事不zuo好。“难矣哉”林语堂解为“真难为他们”、“真亏他们zuo得chu来”颇传神，比别的注家高明。闲着什么事不zuo，是极难的，一般人无此功夫。所谓闲，是指没有非zuo不可的事，遂可以自由支pei时间，zuo自己gan兴趣的事。闲的可贵就在于此。兴趣有雅俗宽窄之别，但大约人人都有自己gan兴趣的事。麻将扑克是一zhong兴趣，琴棋诗画是一zhong兴趣，拥被夜读是一zhong兴趣，坐在桌前，点一支烟，沉思遐想，也是一zhong兴趣。闲了未必无聊，闲着没事干才会无聊。有了自由支pei的时间，却找不到兴趣所在，或者zuo不成gan兴趣的事，剩余jing1力茫茫然无所寄托，这zhong滋味就叫无聊。

闲是福气，无聊却是痛苦。勤勤恳恳一辈子的公务员，除了公务别无兴趣，一旦退休闲居，多有不久便弃世的，致命的因素正是无聊。治狱者很懂得无聊的厉害，所以对犯人最严重的惩罚不是苦役而是单独监禁。苦役是jing1力的过度释放，单独监禁则是人为地堵sai释放jing1力的一切途径，除吃睡外不准zuo任何事。这zhongqiang制xing的无聊，其痛苦远在苦役之上。在自由状态下，多半可以找到法子排遣无聊。排遣的方式因人而异，最能见chu一个人的xing情。愈浅薄的人，其无聊愈容易排遣，现成的法子有的是。“不有博弈者乎？”如今更好办，不有电视机乎？面对电视机一坐几个钟点，天天坐到tou昏脑胀然后上床去，差不多是现代人最常见的消磨闲暇的方式，——或者说，糟踏闲暇的方式。

时间就是生命。奇怪的是，人人都爱惜生命，不愿其速逝，却害怕时间，唯恐其停滞。我们好歹要zuo点什么事来打发时间，一旦无所事事，时间就仿佛在我们面前停住了。我们面对这脱去事件外衣的赤luoluo的时间，发现它原来空无所有，心中隐约对生命的实质也起了恐慌。无聊的可怕也许就在于此，所以要加以排遣。

但是，人生中有些时候，我们会gan觉到一zhong无可排遣的无聊。我们心不在焉，百事无心，觉得zuo什么都没意思，并不是疲倦了，因为我们有jing1力，只是茫无chu路。并不是看透了，因为我们有yu望，只是空无对象。这zhong心境无端而来，无端而去，昙hua一现，却是一zhong直接暴lou人生gen底的shen邃的无聊。

人到世上，无非活一场罢了，本无目的可言。因此，在有了超chu维持生存以上的jing1力以后，这剩余jing1力投放的对象却付诸阙如。人必须自己设立超chu生存以上的目的。活不成问题了，就要活得有意思，为生命加一个意义。然而，为什么活着？这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