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尽你已经大学毕业，你却单纯得令我吃惊。走校门，你到了南方山的一个小县，成为县里的一个小。和县里其他小一样，你也常常下乡，跋涉在崎岖的山路上。

你的行李极简单，几乎是空着手离开北京的。你的心也空了。不多天前，你烧毁了你最珍的东西——你的全日记和文稿。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你注定要为你生命之书不可复原的破损而不断痛哭。这是一个秘密的祭礼，祭你的那位屈死的好友。你大学时几乎还是个孩呢，瘦小的，腼腆的模样。其实他比你也大不了几岁，但当时在你里他完全是个大人了。这个情的大孩，他把你带到了世界文化宝库的门前，指引你结识了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易卜生、休谟等大师。夜人静之时，他久久地站在昏暗的路灯下，用低沉的嗓音向你倾吐他对人生的思考，他的困惑和苦恼。从他办的一份手抄刊中，你第一次对于自由写作有了概念。你逐渐形成了一个信念，相信人生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学问和地位，而是真诚地生活和思考。可是，他为此付的是生命的代价。

有一天，你正独自走在山路上，天下着大雨，路溜溜的，你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远远看去，你斗笠、披塑料薄(就是罩在稻秧田上的那塑料薄)的影很像一个农民。你刚从公社开会回来，要回到你蹲的那个生产队去。在公社办公室里，一边听着县和公社的们布置工作，你一边随手翻看近些天的报纸。你的目光在一幅照片上停住了。那是当时报纸上常见的那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外宾的照片，而你竟在上面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影，相应的文字说明证实了你的发现。她是你的一个昔日的朋友，不过你们之间已经久无联系了。当你满泥地跋涉在滂沱山雨中时，你鲜明地觉到你离北京已经多么遥远，离一切成功和名声从来并且将永远多么遥远。

一辆大卡车把你们运到北京站，你们将从这里发奔赴一个遥远的农场。列车尚未启动，几个女孩站在窗外，正在和你的同伴话别。她们充满激情，她们的话别听起来像一宣誓。你独自坐在列车的一个角落里，李贺的一句诗在你心中反复回响：“我有迷魂招不得。”

许多年后，你回到了北京。你常常从北京发，应邀到各地去参加你的作品的售书签名，在各地的大学讲台上发表学术讲演。在忙碌的间隙，你会突然想起那次雨中的跋涉，可是丝毫没有受到所谓成功的喜悦。无论你今天得到了什么，以后还会得到什么，你都不能使那个在雨中跋涉的青年到藉，为此你心中弥漫开一无奈的悲伤。回过看，你无法否认时代发生了沧桑之变，这变化似乎也改变了你的命运。但你立刻意识到在这里用“命运”这个词未免夸张，变换的只是场景和角，那内在的命运却不会改变。你终于发现，你是属于山的，在仅仅属于你的绵亘无际的空寂的山中，你始终是那个踽踽独行的影。

在等待列车启动的那个时刻，你的书包里只藏着几首悼念他的小诗。后来你越来越明白，一个人一生只能有一次这样的友谊，因为一个人只能有一次青，一次神上的启蒙。三十年过去了，他仍然常常在你的梦中复活和死去，令你一次次重新到绝望。但是，这切的怀念也使你懂得了男人之间友谊的宝贵。在以后的岁月里，你最庆幸的事情之一就是结识了若志趣相投的朋友。尽来自朋友的伤害使你猝不及防，惶惑和痛苦使你又退荒野之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