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最终是死在海。没有查什么病，它就是不，一天天消瘦下去，直到油尽灯枯。因为是一只捡来的狗，我们不知它的确切年龄。兽医摸过它的牙齿，说它至少有十一岁，也就是说活到寿了。作为一条曾经狼过的狗，作为一条没有什么名贵份的也不是特别聪明能的狗，它大落了个善终。

它死前的最后一个动作，是卧伏在我的一只布鞋上，发沉重的息声。它是要最后抱住主人鞋上的温和气息？还是想随着这只鞋继续旅行？我不得而知。我一直抚摸着它，直到它的目光完全凝定，渐渐熄灭。

幸好柜台那边的男士也养过狗——这是他事后告诉我的。他没有计较女客的急躁和暴，又打了几个电话，最后长吁了一气，说好了，找到了，狗就在下一个飞来海的航班上，半个钟以后降落！

我总觉得它的尾又快活地摇动起来——在相框之外。

我吃了一惊，回看她，发现她后半句哽在半张开的嘴里，脸已经扭曲变形，里闪动着泪。她放下筷，捂住嘴夺路而去，扑了卧房。

我把它葬在一棵老榕树下，把它的照片扩印了几张，一张留在海的家里，另一张带回了乡下，置于一个朝向窗外的书柜。我相信，它那双直楞楞的大睛，一直在寻找熟悉的草，蝴蝶，飞鸟以及大黑，还有它曾经朝夕相的咪咪。它是更喜山中生活的。这从它每次随我山时的天喜地可以看来。它下车前就东张西望跃动不安，一旦下车就撒狂奔情万丈，看到或者一类新奇活更是摇尾不已大呼小叫——虽然有一次大黑飞起一脚，把它踢成了一空中的抛线，最后落在塘里。

我平生第一次看她发这么大的火。

我相信，我将来到另一个世界去的时候，这家伙也会摇着尾，直楞楞地认我，在那个世界的门迎接我，结束我们短暂的分手。想到这一，想到前面的迎候者不但有我的父亲，我的母亲，还有这样一对熟悉的睛，我就觉得那一天没什么可怕。那一天甚至是快活的时光，最终执手相聚的日。不是吗？

蒋丹正在写一本关于动的书，其中也写到了三。第二年的一天，她到我家蹭饭，大概因为写得兴奋，便兴冲冲介绍她笔下情节，关于三如何游泳，如何抓老鼠，如何被乡下的大黑狠踢了一脚。在这个谈话的过程中，妻一直在厨房里菜，好像没有听见。等到上菜，盛饭，开吃，她还是一声不吭，好像桌上的话题与她完全无关。到最后，当蒋丹说到三差一在机场丢失，妻突然忍不住大声打断：“求求你们不要再讲——”

在我的印象中，狗它娘的而不止这一次。第二次则是在冬天。我们乘飞机去海，把三装狗笼，付民航货运，价格倒也不贵。我们抵达海已是夜晚，到货运等了好一阵，发现领货的人都走光了，三却没有在预定的航班上。妻有急，要货运人员查查，但对方打了好几个电话，还是找不到三的下落。这就是说，现在不知它上了哪架飞机，也不知它去了哈尔滨还是乌鲁木齐。“什么货运，你们骗钱！你们白吃饭！…”妻然大怒，把柜台拍得叭叭响，像只冲牢笼的母大虫，一风度也没有了，一思想品德也不讲了，差一就要到柜台里去拼命。“它会渴死的！它四五个钟没喝了！受得了吗？你们答应了随机到达，现在倒好，一问三不知，算怎么回事？告诉你，今天不找到三，我跟你们没完！没完！…”

我们一时手足无措。

妻这才嘟嘟哝哝，不再恶言。

等她了泪，重新回到饭桌，我们默默地吃饭，不再说那个小小生命。我们开始说陈凯歌和张艺谋的新电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面对它目光最后的期待，我没有能力相救。

恶狗的肮脏，但关键时刻演了三娘救的勇敢一幕。她在那一刻既不怕蛇，也不怕虫，更不怕摔，钻叶片锋利的茅草丛，顺着一条暴土的树溜下去，一把将慌慌的小狗抱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