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礼拜

进山只有一条小公路。连日暴雨之下，好几个路段山ti垮塌，我的汽车卡在半途中，陷在翻gun的泥浆里，后来靠着过路的两个学生帮忙推一把，才泥点狂溅地退chu绝境，勉qiang退回到一个草坡上。我弃车换船，把一些wu品卸下车，搬到李有gen的船上，先回了家再说。

公路好几天没有通，我的车一直丢在几里路的野外。那里前不ba村后不着店，附近虽有一农舍，但没有人住。有gen要我放心，说不会有事的。但我还是惴惴不安，总是想象汽车被偷了或者被撬了的惨状。虽说是一辆不起yan的国产捷达，但毕竟是一笔不小的财产，怎么能一块feirou搁在狼来虎往之地？经常在那里路过的人们，在我的想象中目无定珠，神se诡秘，就不会起一点贼心？

我坐船去查过一次现场，还算好，没发现什么异常。直到半个月以后雨停云散，公路重新开通，我才把汽车开回家来。谢天谢地，心中一块石tou落了地。我现在相信有gen的话了：八溪峒还真是平安之乡。

我这样说，并不是说这里一切太平。仅就我的记忆，几年来这里也有不少事骇人听闻：学校里有两辆mo托车被窃；坡上有好几片杉树被盗；一辆挖土机的师傅忘了锁油箱盖，只一顿饭的功夫，就发现箱里的柴油被xi了个jing1光…但凭心而论，这些罪行不算特别严重。

乡下人也自私，有的人甚至也作恶，但兔子不吃窝边草，胡作非为大多发生在别chu1，比如去城里溜门撬锁乃至杀人越货。只要一回到家乡，他们大多回归了往日的角se，成了安分守己之人，忠厚传家之士。莫说是对一辆不知该如何摆弄的汽车，就是对路边一堆木tou，几袋饲料，也不大有邪念。我经常看见这些东西随意丢在路边，好多天里无人理会，颇有路不失遗之风。

罪犯为什么常常把家乡排除在作案区之外？也许，一zhong匿名的shen份和陌生的环境，最容易造成dao德监控的缺位，造成人们的心理约束dang然无存。相反，回到家乡的人们，彼此之间熟门熟路，知gen知底，抬tou不见低tou见，亲友关系盘gen错节，无形的zuo人底线不难约定俗成。与城市稍异的是，乡村的dao德监控还来自人世彼岸：家中的牌位，路口的坟墓，不时传阅和续写的族谱，大大扩充了一个多元化的监控联盟。

先人在一系列祭祀仪式中虽死犹生，是一些需要吃喝（摆供品）、需要开销（烧纸钱）、需要敬重（三叩九拜）、需要文化娱乐（比如舞刀弄枪或玩狮耍龙的傩戏节目）的灵xing存在，是一zhong冥冥之中无chu1不在的威权。乡下人可容忍自己挨骂，决不容忍祖宗受辱，一旦联系上“八辈子祖宗”就非拼命不可，足见这zhong威权的不可亵渎。乡下人又常说：“zuo人要对得起祖宗”更透chu了对这zhong对威权的不时惦记。

这相当于欧mei人说：“以上帝的名义…”

从这个意义上说，欧mei人传统的dao德监控，更多来自上帝；中国人传统的dao德监控，更多来自祖先和历史——如果撇开其它因素不说。

很多难解的是非困惑，一拿到乡间祖坟面前就多多少少得以缓释。一切dao德问题在这里都不需要答案，或早已有答案。为父者该zuo什么，为母者该zuo什么，为儿者该zuo什么，为媳者该zuo什么，为女者该zuo什么，为婿者该zuo什么…一切皆明白无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正因为如此，各zhong乡间的祭祀仪规，在我看来不过是一些中国式的教堂礼拜，一zhong本土化的dao德功课。

也许，一旦祭祖的鞭炮声不再响起，那zhong寂静会透chu更多的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