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旧赋》里的气氛酿造

《思旧赋》是《台北人》全集中最富诗意的一篇。作者在书前所引《乌衣巷》一诗的意境与画境，在这里，以小说形式得到充分的表达。而这份诗情画意的由来，是作者在这篇小说里对“气氛”（摸od）的刻意酿造，与成功控制。

此篇故事情节并不复杂，说的是一个年迈ti弱而已退休数年的老女仆顺恩嫂，拖着病ti从台南来台北，回到主人李长官家探访的情形。情节动作nang括时间，相当短暂，很可能不chu一二小时；故事内容之大半，由顺恩嫂和另一老女仆罗伯娘的对话托chu，李家是旧日的名门贵族，有过“轰轰烈烈的日子”但现在，由于时代改变，已经衰败没落不堪。夫人已在两年前去世。她一死，宅中两个曾经受恩的年轻仆人，便勾搭着盗了一箱玉qi逃走，于是这一屋，里里外外的事，就全靠年迈七十的罗伯娘一个人“ying撑”李小姐因为搞上一个有太太的男人，已经离弃了自己的家，长官变得多病多忧，一度闹着要chu家当和尚。李少爷到外国以后，jing1神失常，现在回来在家里住。小说里面chu现的角se，除了两个女仆，就只这个始终没说一句话的变了白痴的中年男子。

作者对于这个贵族家ting和这家ting所影she1的中国旧传统文化、旧社会系统的没落与瓦解，怀着无止无尽的悼念心情。而这份悼念之情，在全文绝对客观的叙述中，藉由充sai弥漫其间的悠远苍凉气氛，有力地传达chu来。现在，我拟就《思旧赋》里作者对人、地、时之选择与描写，叙述观点距离之伸缩，典故与象征的运用，神秘“冤孽”观念的介入，诸论点，来探讨作者如何酿造控制这篇小说的气氛，用以呈现“思旧”的主题，并用以促成小说整ti内bu的和谐，引发一zhongshen远凄凉的meigan。

为了呈现与影she1李长官这个旧式贵族家ting与旧式社会秩序的日渐衰微，不合时代chaoliu，作者在小说开端描写李家住宅外观时，就特别qiang调古老残破的juti现象，两扇“旧得开了裂”的桧木大门，己“朱漆剥落…沁chu点点霉斑”房子“已经十分破烂，屋ding上瓦片残缺，参差的屋檐，feng中长chu了一撮撮的野草来。大门柱上，那对玻璃门灯，右边一只碎掉了，上面空留着一个锈黑的铁座子。大门上端钉着的那块乌铜门牌，日子久了，磨chu了亮光来”而“李宅是整条巷子中惟一的旧屋，前后左右都起了新式的灰se公寓水泥高楼，把李宅这幢木板平房团团夹在当中”这里，新式的公寓高楼，代表西洋chaoliu、新时代、新社会。这些高楼把已经残破不堪的李宅“团团夹在当中”急不待等它完全垮下，好并吞这最后的一块地盘。新势力对旧传统的压迫，竟是如此！

由于全文的旨意，与作者的态度，是思旧，而非迎新；是回顾，而非前瞻；是悲悼，而非庆贺。换句话说，由于作者要呈现的，是旧的结束，不是新的开始，所以作者十分qiang调“迟暮”之意，使故事发生在一个“冬日的黄昏”——冬，是岁暮；黄昏，是日暮。而chu现在这样一个时分，面对着残破李宅的顺恩嫂，是个早已步人生命之暮的老妇：“背脊完全佝偻了；前额上的mao发差不多脱落殆尽…shen躯已经干枯得只剩下一袭骨架”裹在她那“一袭骨架”上的衣服，在冬日暮风中“chui得抖索索的”这景象，给人何等萧瑟凄冷的gan觉！

从李宅厨房走chu，把顺恩嫂接进去的，也是一个“老妪”：“一脸的苍斑皱纹，重重叠叠，像只晒得干ying的柚子壳”；耳垂上穿吊的金耳环子，是老东西“磨得泛了红”但罗伯娘和顺恩嫂，除了“老”“古”相共外，除了忠于李宅的心理相共外，其他方面，比如长相和xing格，却正巧相反。顺恩嫂多病ti弱，枯瘦得“只剩下一袭骨架”tou颅瘦小，tou发脱落，一双手“鸟爪般棱瘦”声音微弱尖细，稍一动弹就“颤巍巍”“发抖”罗伯娘却是个大胖子，面庞“gun圆fei大”“一tou蓬luan的白发，仍然丰盛”“shen躯有顺恩嫂一倍那么庞大”“踏着八字脚，走一步，大肚子便颠几下”她有一双“fei大cu黑的手”“嗓门宏大响亮”“cu着hou咙”喊叫。当顺恩嫂帮着扭干抹布，害得自己“两只细弱的手臂在发抖”罗伯娘却猛力磨洗案台“鼓着腮帮子，chuan吁吁地，磨得案台上都是灰卤卤的油腻水”

这两个老仆，对李家现今没落的情形，所起的反应，亦表现chu她们xing格的大异。顺恩嫂脸上“充满了悲戚的神se”“嘴里喃喃念念”“咂着干瘪的嘴ba直摇tou”“嗫嚅”地发问，话说一半就“咽住”“十分凄楚”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