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只晓得哭，邻居们听见了来看，都没办法。那位给他老婆料理过丧事的老年人才叫阿三到场上去找医生。医生就是那位卖药的三疯，走来一看，就说是中了邪风。给了几颗邪风，不想下之后，他就打胡说起来。众人更相信遇了邪，找了个端公来打保符，又送了盘，他打胡说得更厉害。那位老年人不敢拿主张了，叫去找他老婆的哥嫂，不但不来，还臭骂了一顿，说他活报应，并猜招弟是他故意丢了，好讨新老婆。别一个邻居姆姆又举荐来一个观婆，了三百钱，一顿饭，观了一场。说他树下站了个女鬼，要三两银去给他禳解。阿三不晓得他的银放在那里，向大家借，又借不，只好跑城去找他幺伯。恰恰二少娘那天临盆，说是难产有鬼，生不下来，请了三四个检生婆，又请了一个士在画符，一家人只顾二少娘去了。幸而正要城之时，忽然碰见钟幺哥夫妇。他们给主人拜了年，又去朝石经寺，回来在主人家住了两天，也正要回家。两下一谈起他的病，钟幺嫂便说她主人家曾师母那里，正有个洋医生在给她女儿医病，真行，也是险症，几天就医好了。于是，三个人跑到西御街曾家，先找着钟幺嫂的，再见了曾先生曾师母。曾师母也真心，立刻就带着阿三到四圣祠，见了一个很大的洋人。曾师母说的是洋话，把阿三的话，一一的说给他听了。他便拿了些药粉，装在玻璃瓶里，说先吃这个，吃完了，再去拿药。钟幺嫂一回来，就忙着来服侍他，这是曾师母教她的，病人该怎样的服侍，该吃些甚么，房间该怎样收拾，只有一件，钟幺嫂没照，就是未把窗撑起；她说：“这不比曾家，虽然打开窗，却烧着火的。乡下的风又大，病人个得！”钟幺哥也好，因为阿三不大认得街，他就自告奋勇，每次去拿药。不过，当阿三初次把洋药拿回来时，邻居们都说吃不得，都说恐怕有毒。那位有年纪的说得凶，他说活了七十几岁，从没听见过洋鬼的药会把人医好，也没听见过人病了，病得打胡说，连端公都治不好的，会被洋鬼治好。洋鬼就是鬼，鬼只有愿意人死的，那里会把人治好。钟幺嫂同他争得只差打了起来。后来，是阿三来拍着膛说：“死当成活医！主人家死了，我抵命！”这才把众人的嘴堵住，把洋药下。就那一夜，众人时时走来打听他的死信，钟幺嫂便一坐在床跟前熬夜。

顾天成也觉稀奇，遂说：“洋药还有吗？拿跟我看看。”

他好奇的说：“倒一来尝尝，看是啥味。”

钟幺嫂今天在顾天成里，真是活菩萨。觉得也没有平常那么黑了，脸也似乎没有那么圆，也似乎没有那么鼓，嘴也似乎没有那样哆。他自然万分谢她，她略谦了两句，接着说：“也是你的机缘凑合！要

他问：“个吃的？”

阿龙把方桌上一只半大玻璃瓶拿过来：“前两回是扁的，装的药粉，后来就是这药了。”

钟幺嫂正走了来，从阿龙手上把瓶拿去：“快不要吃！洋医生说过，人清醒了，要另自换药的，我的门前人把放了就去。…三贡爷，你今天该清楚了？哎呀！你真骇死人了！亏你害这场大病！”

洋药就是这样的来历，而且竟自把他医好了！

阿龙说：“隔两顿饭工夫，跟你小半调羹。这调羹也是钟幺哥带回来的。”又把桌上纸包着的一好象银打的长把羹匙拿给他看。

一微黄的淡，打开，闻不什么气味，还剩有小半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