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那娃儿虽不很白，倒还媚气，腻得好！”他们本应该走新街的，因为要看灯，便绕走小科甲巷。一到科甲巷，招弟就舍不得走了。

前面正在大放炮，五光十的铁末朵，挟着火药，冲有二三丈，才四向的纷坠下来；中间还杂有一些透明的白光，大家说是炮时，在火药里掺有甚么洋油。这真比往年的炮好看！大约放有十来筒，才停住了，大家又才着鞋底走几十步。

一到城守衙门照旁边，便是中东大街了。人很多，顾天成只好把招弟背在背上，挤将去。

一阵吆喝，只见两个材大，打着青纱大包，穿着红哔叽镶青绒云宽边号衣，大两边各飘一片战裙的亲兵，肩上各掮着一柄绝大伞灯，后面引导两行同样打扮的队伍，担着刀叉等雪亮的兵，慢慢走来。后面一个押队的武官，着白石的冬帽，穿衣，腰

招弟说：“来了就在这里，爹爹没有领我转过街，么爷爷喊他领我走，他不领。”

顾天成心里登时就震起来，两臂也掣动了，寻思：“那女人是那个？又不是刘三金，看来，总不是她妈的一个正经货！可又那么好看！狗的罗歪嘴这伙东西，真有运气！”于是天回镇的旧恨，又涌到前，又寻思：“这伙东西只算是坐山虎，既到省城，未必有多大本事！个跟他们一个下不去，使他们丢了面还不价钱来，也算了气！”

他站住脚，把顾天成看清楚了，才：“是你？…转街去，你哪？”

招弟在她老背上喜得忘形，只是拍着她两只小手笑。

顾天成：“还是到舒老幺那里去过夜，好不好？”

王刀客等之来转东大街，并不专为的看炮，同时还要看来看火炮的女人。所以只要看见有一个红纂心的所在，便要往那里挤，顾天成不能那么自由，只好远远的跟着。

顾天成又何尝不是想看女人的呢？便赶快向人丛中去找那说话的。于炮与灯光之中，果然看见一个女人。了一时兴宽帽条，一直掩到两鬓，从侧面看去，一条鼻梁，亮晶晶一对睛，小因为在笑张着的，雪白的牙齿。脸上是脂粉腻的，看起来很逗人。但是一望而知不是城里人，不说别的，城里女人再野，便不会那样的笑。再看女人边的那个男，了不得！原来是罗歪嘴！不只是他，还有张占魁田长杜老四那一群。

“还没缠脚啦！倒是个乡下姑娘。…看了灯火后，往那里去呢？”

王刀客笑：“真是没有开过的小姑娘！过去一，到了东大街，才好看哩！”

“好的，我们也是往东大街去的，一走罢！”

这一来，真把顾天成害死了，既没胆反抗老姻长，又没方法摆脱招弟，而招弟也竟自不去了。便挂在他边。他也只好得兴兴的，陪到老姻长走了，牵着招弟小手，走上街来。只说随便走一转，遂了招弟的意后，便将她仍旧领回幺伯家的。不料一走到纯观街，迎面就碰见一个人，他不意的招呼了一声：“王大哥，那里去？”

好玩吗？乡坝里好玩？又问她转过些甚么地方？

王刀客还带有三四个歪帽斜穿衣的年轻朋友，都会过一二面的。

“过了年，十二岁了。”

王刀客走时，把招弟看了一：“几岁了，你这姑娘？”

所谓王大哥者，原来是崇庆州的一个刀客。材不很大，面貌也不怎么凶横，但是许多人都说他有了不得的本事，又有义气，曾为别人的事，了七件刀案，在南路一带，是有名的。与成都满城里的关老三又通气，常常避案到省，在满城里一住，就是几个月。

炮停止，看的人正在走动，忽然前面的人纷纷的向两边一分，让一条宽路来。

“小女太厌烦人了，想到东大街去看灯火。…”

渐渐挤过了臬台衙门，前面又有炮，大家又站住了。在人声嘈杂之中，顾天成忽于无意中，听见一片清脆而尖的女人声音，带笑喊：“哎哟！你踩着人家的脚了！”一个熟悉的男声音答：“恁挤的，你贴在我背后，咋个不踩着你呢？你过来，我拿手臂护着你，就好了。”

老姻长似乎生了气，大为招弟不平：“你那老真不对！娃儿一回过年城，为啥不领去走走？…今天夜里，东大街动手烧龙灯，一定叫他领你去看！”复从大衣袖中，把一个绣钱褡裢摸，数了十二个同治元宝光绪元宝的红铜钱鹅钱，递给招弟：“取个吉利！月月红罢！…拿去买火炮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