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幺姑不等听完，已经浸在冰里一样，抱着，也不低，一直跑到沟边，伤伤心心的哭了好一会。但是，她父母一直不晓得有这样一回事。

两夫妇在归途中，彼此把见到的说，而俱诧异，何以这一次，两个人的意思竟能一样，和上年之不答应大嫂与韩大时完全相同？他们寻究之结果，没办法，只好归之于前生的命定，今世的缘法。

又是妈妈的声音：“这话倒对！城里人家讨小的事，我也看得多，有几个是有好下场的？倒不如乡坝里，一鞍一，过得多舒服！…”

爹爹又接过嘴去：“妈妈，同她说这些啥，我们不是卖女儿的人！我们也不希罕别人家官发财，这是各人的命！我们女儿也搭不上，我们也不敢攀！我们乡下人的姑娘，还是对给乡下人的好，只要不饿死！”

但是，邓大爷夫妇还不敢就相信媒人的嘴。与媒人约了个时候，在六月间一个赶场日，两一同起个早，跑到天回镇来。

何况吃饭之际，罗歪嘴听见了，赶来作陪。凭他的一张嘴，蔡傻竟变成了人世间稀有的宝贝；而罗歪嘴的声名势力，更把蔡傻抬了几倍。第一个是邓大爷，他一听见罗歪嘴能够走官府，衙门，给人家包打赢官司，包收滥帐，这真无异于说评书的中的大英雄了。他是蔡兴顺的血亲老表，并来替他打圆场，这还敢不答应吗？邓大娘自然更喜了。

说有钱，家当却在少爷少娘手上，老在哩，自然穿得好，吃得好，呼使婢，老死了呢？…”

虽然大家里都不提说，而大家心里却是雪亮。邓大爷只注意在看铺，看铺里的货；这样也要问个价钱，那样也要问个价钱，好象要来打蔡兴顺的铺底似的。并故意到街上，从旁边人中去探听蔡兴顺的底实。邓大娘所着的，第一是人。人果然不错，大大的材，虽黄，比起作苦的人，就白净多了。天气，大家不拘礼，蓝土布汗衣襟一敞开，好一个结实的脯！只是脸太不中看，又象胖，又象浮。一对泡，简直看不见几丝白。鼻梁是塌得几乎没有，连鼻准都是扁的。哩，倒是一个海，不过没有胡须，并且连须都看不见。脸如此不中看，还带有几分憨相，不过倒是个老实人，老实到连说话都有不甚清楚。并且脸很，稍为听见有分两的话，立刻就可看见他一张脸胀得通红，摆十分不好意思和胆怯的样来。但是这却完全合了邓大娘的脾气。她的想法：幺姑有那个样，又灵，又能，又有怪脾气的，象这样件件齐全的女人，嫁的男人若果太好，那必要被克；何况家事也还去得，又是独自一个；设若男再灵，再好，那不免过于十全，恐怕幺姑的命未见得能够压得住。倒是有缺憾的好，并且男只要本分、老实、脾气好，丑算甚么，有福气的男儿汉，十有九个都是丑的。

后来，似乎也说过城里人家，也未说成。直至她二十二岁上，父母于她的亲事，差不多都说得在厌烦的时候，忽然一个远房亲戚，在端节后，来说起天回镇的蔡兴顺：二十七岁一个壮小伙，地乡下人，老老实实，没一病，没一脾气，双开间的大杂货铺，生意历年兴隆，有好几百银的本钱，自己的房，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姊妹，旁无诸姑伯叔，亲戚也少。条件是太合式了，不但邓大爷邓大娘认为满意，就是幺姑从后面听见，也觉得是个好去，比嫁到成都，给一个老当小老婆，去过受气日，这里确乎好些。多过几年，又多了见识，以前只是想到成都，如今也能作退一步想：以自己份，未见得能嫁到成都大人家，与其耽搁下去，倒不如规规矩矩在乡镇上作一个掌柜娘的好！因此她又着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