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保听了也反相讥：“原来亲娘好比活神仙，一见病就会好了，爸爸说的…”

国保在旁边听得不耐烦起来，便开言：“爸爸，你为什么老要打算着大姑姑死后的事呢？人死了也就完事，它拖到太平间一丢还是得舒舒齐齐（服服）的！我只知大姑姑一息尚存，我们就应该设法替她医治。A城没有像样的医院，没有有名的医生，仅使大姑姑病转剧了，譬如说骤然大量吐在了，那时候又叫叔婆一个老太太投脚蟹议的怎么办呢？她是相信念佛的，也许只好到菩萨面前去求些香灰来吧？我知你同妈妈两个人一天到晚反对人家住医院，无非是舍不得钱，仿佛人已不中用了，还这些冤枉钱吗？殊不知大姑姑若果不能好起来，就留着不这些冤枉钱于她也没有用呀。她自己讨厌医院是因为病人心领，住在这边就想还是那边好，若你们真的把她送回A城去，她看叔婆整天到晚愁眉苦脸的，恐怕就要后悔还不如住医院清净呢？你们让我不要怕传染，那是我百万不到的，试想一个人有了病又该是多么的苦呀！A城有小站站的二个女孩在那边，她们更要当心被传染，我着你们还是劝大姑姑仍旧住在医院里吧。”

世材哥笑：“生死都是一理的，世是如此，间自然也是如此。小酒，你在笑我太迷信吧？不信去问你姊姊，她现在就很相信这些，常同你嫂嫂在谈起后事呢。你想她生了这病，要好又好不起来，要也不起来，只得避忌着，怕给人家讨厌。国保这孩就不懂得其中的理，我常叮嘱他见了大姑姑的面，不许丝毫怕传染的样，病人最难堪的就在这地方。也不要在她跟前提起死，那怕她想得再明白些，听到这话总不免要刺心的。小眉，一个人对于自己没有到过的事情总不会太了解，旁人也许看见了这明窗净见的医院病房觉得舒服，但在你姊姊心里，却情愿躲在棚猪圈里过一生，再不愿天天嗅到药气味哩。”

我看见世材哥额上青都暴涨起来，连忙用止住国保勿再说，一面笑：“别谈这个了，我们还是到第一公园去喝些菜吧，事情还得慢慢的考虑。”

这次谈话便是如此无结果而散。但后来姊姊毕竟不能回到A城去，理由是医生不允许她院，船与飞机也不肯搭载病势这样沉重的人。

世材哥见我沉不语，便又说：“你不用疑惑，小眉。你不是在考虑地若回到A城以后，婶婶看着会伤心死，甚而至于会什么吗？那是没有的事。一个人生死有数，我从来没有听见过女儿死了，娘的真会—哭就哭死的，或者自己一砸死了的。婶婶是个明白人，她还有你哩。反之，眉英若果真死在外，婶婶倒是伤心不过去的。小眉，我劝你还是决心送你姊姊回家去吧，让嫁婶再取待她几个月，就死了也好替她得舒舒齐齐的！”

世材哥似乎很不兴他儿会毫不尊重他的意见，又恐怕我也是医药科学的崇拜者，容易接受国保的理论，半晌，他便冷笑一声说：“你以为住在医院里，大姑姑若是病重对，医生就会给她想办法吗？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他们虽然不求香灰，但还是同叙婆一般瞧着无法想呀。是不会好的病，住在医院里还是不会好。医药倘使万能的话，皇帝与阔人还会死吗？”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另一个理来，说：“而且神影响也很大的，她自己若想回家，你一定要她住在医院里，她的心里尽着恼，就是明明会好的也不会好了。药下去像浇在石上一般，可有什么用呢？假使她见到了亲娘，心里一痛快，病倒也许反而轻起来了。”

姊姊在想家，是的，材哥斯说的话大概不会错。也许她平时常对世材娘她们一家说起的吧？她也对我表示过孤寂之苦，她需要温。但是…那里是她的温的家呀？回到A城去吗？

大家都沉默片刻，想不什么话来。我觉得在理论上我应该同意国保的话，但是世材哥议的是人情，人的情是往往不开传统这个圈的，我姊姊恐怕也不能例外吧？

我默默低下来，半晌，才又勉反对他：“死了还要嫁什么人呢？”

够孤单了，死后可万不能再不，千句话来一句话讲，女人家总以嫁人为正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