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妈说："香烛好了，少你抱娃娃来作揖吧。"但是我婆婆上就拦阻："她祖父关照过，女孩用不着拜菩萨了，等明年养了弟弟再多磕几个吧。"杏英咧开嘴嘻嘻朝我笑了，我几乎泪落，只好咬着下后走开。

席散后，我的母亲将回去了，她只托言要小便，叫我陪她到后房去。在后房她拉住我的手呜咽："儿呀，委曲些吧，女人总是受委曲的，只要明年养了个男孩…"我黝然挣脱她的手，腹中自寻思，我偏不要养男孩，永远不！

说起捧早茶，真是件够麻烦的事。公婆清早六钟起床，等他们洗过脸，我得赶快捧两杯刚泡好的菜上去。因此我至少须较她们早起床半个钟，梳洗完毕，穿着得整整齐齐的，于是老黄妈给冲好了茶，由我用一只椭圆的银制茶盘盛着端了过去。公婆的茶都盛在两只有盖的细磁茶碗内，燕纹；另外有一只无盖无的绿玉盏，是专门泡茶给杏英喝的。杏英起得迟，有时候我已经在吃早了，看见她起来，赶放下饭碗给她递茶去，但是她总是有意和我过不去似的，瞥见我来了，便另外拿起杯隔夜剩茶来连连，一面挤嘴狞笑："嫂不敢当，我的茶已经有了，你快去吃完了饭抱女儿吧。"我没好气，便一声不响把绿玉茶杯重重放在她面

N城人多的是不合理规矩，当女人产后，仿佛象太上皇，什么也不用理会得。就是公婆死了也不用送丧，一切都可以免役，然而只要是过了这一天，过了弥月的一天，就好像已给你生牢了铜铁骨似的，从此什么都得，一切利数都不能或缺的了。就连吃东西也是这样，产的时候，她们每天除三餐外，还给我吃上下午心，晚上也有上半夜心，下半夜心等等，一天二十四小时内统共要吃上七次。可是过了月那天，骤然便省去三餐心，下午还有，过此则是长夜漫漫，任你橹腹待旦，老黄妈再也不问一声。有时候我实在饿得慌了，便装作解手暗中摸索到后房去，声咳嗽了几下，借故喊醒老黄妈："厨房里可有什么带汤的心没有？我的咙有些难过，给我一嘴吧。"老黄妈晤晤几声后却又变卦："少你还是静静的睡吧，咙过会就会好的，明天还要捧早茶呢。"

我的母亲苦笑了一下："生男育女可是作不得主的，好在他们两年纪还轻呢。"

杏英提起酒壶，向我的母亲敬酒："外婆恭喜你，抱了个外孙女儿！"

吃饭时，我的母亲坐首席，我与杏英在下首陪着。婆婆也与我们同桌，公公却在男宾席中。我的母亲在坐定时略抬扫了那面一下，仿佛有些疑惑似的；她在猜想贤为什么不回来吧？养了个女的，他还有什么兴回来吃弥月酒？只让我一个逃不掉的在挨人家冷脸罢了。

什么来代表，我不知，只见另外有一堆雪白的洋糖，大概即此了。这四样东西都用大朱红圆盘装起来，上绒，福禄寿三星像等。四盘当中有二盘寿，我想母亲大概也就为簇簇是女的，福禄无份，只好替她多求些寿吧。我想象得到母亲准备这些东西时的心请，本心一不起劲，却又不得不装作起劲，否则给人家瞧着连你娘家都不起劲了，那不是要齐伙儿踏上我的来么？生女儿真是件没光彩的事，女儿生了外孙女儿又是一番没光彩，我可怜母亲一世碰到不如意的事情真是太多了，这番又何必勉给我装面，费心费钱的了这许多东西来给这里人们懒洋洋地摆上把神桌呢？

但是我的还没有复原，辛苦了大半天，母亲去后，我仍旧倒在床上了。

我要找职业，我要替普天下的女孩们气呀！

午饭的时候，统共只有摆三桌酒。朋友们都不通知，至亲送礼来，可还的也都退了。我的母亲到十一半才来，见了我，只说一句："胎养女儿容易长大。"之后便默然了。贤的父亲遇见了她，勉装笑容，声："外婆辛苦。"外婆的也只好连说："那里！那里！"心中仿佛很愧惶似的。

我的脸上直发烧，心中怒火更狂燃着：心想你们这批不自尊重的女人呀，少了个卵，便自轻视自己到如此地步了。我偏要些事业给你们看，请别小觑我同簇簇，我们可决不会像你这个黄尖嘴的丑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