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瞧得厌了,心想何时才能飞出这间古老寂静的房间见?秋天快到了,外面虽然萧条,总该有些高爽清远之气吧,无论如何也要比这里好些,我想飞,穿过这一格格划分着天空的窗子,飘升到薄薄的白云之上,然后驾着它们到我的故居,探望我妈妈,与她抱头痛哭一场!一我为什么想穿窗而出呢?原因是我不爱从房门口出来,走下楼梯,也许在楼梯头与黄毛发的姑娘碰到了,瞧着她歪嘴一笑,我不喜欢杏英,不,简直有些恨她。
促是我的身子动弹不得,我只能躺在床上等午饭端上来。做产的妇人是吃得好的,蛋啦肉啦什么都有,就是不备青菜。黄大妈说:吃了青菜会发肿的。我说:肿什么呢?肚子肿,还是喉咙肿得咽不下了?但是她也答不出来,我要吃,她仍旧不许。
吃完午饭,我便睡一忽儿。但是后房簇簇的哭声又把我吵醒了,我烦恼地想:奶妈究竟到那里去了呢?正待拍声喊时,她的声音从后房嗡起来了,原来也睡熟了,却让簇簇尽哭!
我说:"奶奶,你太不懂事呀,我刚睡中觉,睡得正好,你却让孩子来吵醒我。"她在隔壁嗯嗯应了几声,一面低哑着声音不知在哼努还在唱:"宝宝快睡晤,唤,宝宝要睡觉!"
给她们吵醒了,我便睡不着。听听后房毫无声息,情知奶妈又跟着孩子一齐入睡了,心里恼得紧。过了片刻,我便喊:"奶妈,宝宝睡着了吗?xx头可有吐出来不曾?婴儿含着xx头睡是…"奶妈嗯的一声惊醒过来,一面连声唤唤地说晓得了,我正要起来洗尿布了呢。我哼了一声,对她说道:"你也真的睡得够了吧,早上比我醒来不知迟多少时候,此刻我睡着了,也不当心照顾孩子,却让她来吵醒我。"奶妈没有话说,接着还是嗯嗯。
没有人可谈,没有人可骂,说着便也没有意思了,于是我便改口问奶妈:"你为什么要出来呢?奶妈。"她在后房长长叹口气,说道:"也是我命苦呀,少奶奶,嫁个男人不争气,贪吃懒做,只会在家生小孩子,生出小孩子来一个个丢到堂里去了!"
"什么?"我带着诧异的口气问,心里明明知道,却恐猜得不对,于是再追问一句:"可是丢到育婴堂去了?"
她呜咽着说:"可还不是?一个又白又胖的大娃娃呀,还是小子呢,只好狠一下心肠丢了。"
"丢了孩子好赚钱。"我用平淡的口吻安慰她说,心里有些得意。我的娃娃是女的,还可以雇奶妈,她的男孩却丢在堂里!于是我知道贫富的不平等比男女的不平等更厉害,只听得那个贫苦的女人又说道:"少奶奶,嫁人真是没有好处,苦苦的养个孩子,却又丢了,出来给人家当奶妈。虽然这里你少奶奶同老爷太太都待我好,赚这么多的钱,我还说什么?但是钱也不能归我用呀,我那个不要胜的男人早已向这里拿了十元去了,说要去还债——我这次生孩子的时候产婆虽没有喊,自己替自己接生下来的;但是抱孩子上城丢到育婴堂去却忍心不下,叫人代抱去,要化好几块钱呢。"
我默默地点点头,觉得有些凄恻,不要再听下去了。过了一会,我对她说:"宝宝还睡着么?抱她过来给我瞧瞧!"她显然有些惊讶,却也不敢反对,孩子便裹着毛巾捧过来放在我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