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了。她的娘家姓白，嫁到卢家，给贤的外婆长孙媳妇，还不到两年，她的丈夫便害傍疾而死亡了。"所以在我们结婚那天，外婆不许她房呢。"贤说了又向我解释。

"是秋了呀！"我轻轻吁了一气，在二等车上迷糊打起瞌睡来了。

我张开睛猝然问："王妈，卢家少没回去吧。"

"那时候我也许就死了呢——王妈，你去休息休息吧，这里用不着你侍候。"我说完了就闭上睛；王妈去后，我的心里更空起来，与恨，妒忌与气恼，统统消失了，我只静静地听她们合唱《风寡妇》。

火车开动了，我独自伏在窗上，痴痴尽向他们站的地方瞧：在夜里，微弱的灯下，他们还似乎站着没有动，让两条长长的影并卧在地上。渐渐的，车开远了，影看不见了，我倏地伸刚才与他们握过的手，将结婚戒用力将下，觑人不注意使在箱底里。

从此我的病一天天好起来了，但是我仍旧装着，不肯起床。贤每次坐在床沿上，我总是对他说："去玩玩吧，你累够了。"他笑着摇，说是愿意陪我，但脸上却又不免讪讪的。我也不去他，只自闭目装睡觉的样。

酒是什么滋味的，我不知；人们怎样在看着我，我也不知了。我只觉得前模糊得很，心中模糊得很，似乎在卜卜，似乎架着一片落叶在大海中飘着。海面起波涛，澎湃着，一会儿汹涌起来了。海风怒吼着，我只觉得整个宇宙在动摇，周痛楚得很。慢慢的，慢慢的，波涛静止下来，周围悄无声息，我觉得自己躯壳给摧残了，剩下一领空空的心，没安放。

我闭着睛静听，屋很大，全都静悄悄地。忽然，对面书房间里似乎有男女二人低低合唱着歌，女的声音像瑞仙，男的当然是崇贤，他们唱的是《风寡妇》。

王妈说："是的，她跟老太太两个还留在这里，因为再半个月便是这里太太的生日了，她们要等过这天才回去。也许，"王妈笑着对我瞧瞧："那时候你少大好了，少爷也跟她们一齐动回上海去念书呢。"

晚上，大厅中张着寿宴，一家人团团围坐着。上首是卢老太太，我的公婆分坐在两旁，瑞仙的位在我婆婆旁边，我与贤两个则并坐在下面斟酒。贤的样似乎很快活，他一面替众人斟酒，一面劝我也喝，他说："多吃一些吧，你到这里以后，一直病着，还没有好好的吃过什么东西呢！"

也许他们俩要好早在我们结婚之前吧！是她在事实上占在了我的丈夫呢？还是我在名义上攫取了她的情人？

等我一觉醒来的时候，只见床沿上坐的是王妈，贤却不在房内。我又想问她，又不好意思，只得忍住了。后来次数一多，我便觉得诧异起来，于是故意装睡，瞧他怎样。他见我睡了，果然轻轻喊几声"青妹"，我不应，他便悄悄地溜房门。一会儿，王妈就蹑手蹑脚的走来了。

第二夜，我们便上了船，与我同行的除贤外尚有卢老太太同瑞仙二个，但是她们都是到上海，不去南京。

我不禁下泪来，但上有人给我拭了，我诧异地睁开睛仔细瞧；那是贤，正与我并睡着，在一个枕上。

我暗中想："好吧，我明天动赴校以后，恐怕此生再也不会回来了，今夜就算是你们替我饯行。"想着，酒便一杯杯下去。

我，大家没有话说，静默了一会，我便朦胧睡了。

第三夜，贤送我上火车了；瑞仙一定要与他同送，我也欣然答应下来。车行时，午夜的风，得人惊飓飓地。贤拉着我的手，悄声说："保重呀！"我，但上手来，用指尖将瑞仙的手一拉，务必使她不着我的结婚戒，于是低低向她说："请你原谅我吧，好嫂！"

在夜里，我持不肯同他并睡，说是怕病菌传染给他。他也不勉，而且每次在脚后睡下的时候，总是静静的，连动都不动-下。"他并不需要我哩！"我心中想，望着淡绿帐。"他的心目中原来只有一个瑞仙呀！"我觉得自己仿佛在茫茫无边的大海中央，漂着，一些没有归宿的地方。

婆婆的生日在十一月三日，那天清晨，我很早便下床打扮起来。我穿的是紫红薄呢夹旗袍，紫红呢制跟鞋，在长的发上面，打着个紫红呢带的小蝴蝶结儿。于是我薄薄的敷上层雪膏，甘多天卧在床上藏得我肤也白晰了，淡淡涂些胭脂红便得。我是丽的吗？当然不，但是我总年青呀！

但是情是奉献，决不是占夺或攫取呀，我要回南京去！我要回到上大去！于是我决定等过这次婆婆的的生日，便要动了。

捧着茶，我走到公婆房间里，瑞仙已先坐在那边了。她的脸孔扑得太白，嘴涂得太红，眉画得太，太细，太长，我觉得她一些都没有自然之。但是我却不能不承认她的人工之呀，窄窄的黑绸旗袍，着大红里，穿在她的苗条上面，我真想不有"太"什么不好的字可批评；若是一定要批评的话，那只有说她是"太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