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慕的冲动,他穿过如网的弯弯曲曲的黑暗的胡同,试着再返回教堂去看那个温柔可爱的女人的那幅异乎寻常的肖像。
从那次交谈以后,又过了几周。当时画家答应他朋友完成那幅圣母祭坛用的画像,但全天那一动没动的画布还一直以责备的目光注视着这位老画家,他似乎害怕动笔,宁肯把一小时一小时的光阴消耗在大街上,免得非去感受对他的畏缩发出粗暴的提醒和无言的指责不可。为了审视自己的内心,从画家看到那位青年艺术家的画像的那一天起,这种对活跃的工作起着重大作用的生活就发生了一个转折:未和过去突然分离开来,注视着他,像一面空空的镜子,只有黑暗和阴影向镜子里面流去。除了害怕一种生活,没有任何可怕的东西;这生活在攀登到最后一个山峰上时抬头一看,先是大胆的迈步,接着沉思的恐惧袭上心头,走上错误的道路,没有力气迈着最后轻捷的步伐向前走去。有一次,这位画家觉得他一生已经画了好几百幅虔诚的宗教画了,现在竟然失去了画出一个人的庄重的面孔的能力,他本人好像觉得只有神的相貌才是庄重的。他找过那些按小时出卖面孔供人作画的女人,他也找过那些出卖自己肉体的女人,他还找过市民的女子和脸上闪现心地纯洁之光的温柔可爱的少女。但是每当她们很近地站在他面前,他想描上第一笔时,他总是感觉到她们的凡俗的人性。在这个人身上,他看见金黄色的贪食的肥胖,见那在爱的搏斗中纵情玩笑的举止粗野的贪婪;在另一个人身上,他感觉到在那隐藏在短时闪光的少女前额之后的空荡荡的平滑,那些妓女的粗鄙的步态和暧昧的大腿的弯曲简直令他惊异不止。他觉得世界突然变得如此荒凉寂寞,所有这样的人都在他周围浮动,他觉得那神性的呼吸似乎已经泯灭,处处充塞着那些贪婪和女人诱人的肉体,她们再也不知道什么是神秘的童贞,不懂得什么是一身清白地献身于另一个世界的梦想的微弱的恐惧。他羞于打开那些装着他个人作品的皮夹,因为他觉得他好像离开了大地,好像自己有罪似的,因为他选择粗俗的农民作耶稣的殉道者,选择丑陋的女人作他的女仆。这种情绪像密布的压顶的黑云罩在他头上。他看见,在他逃向艺术以前,自己像一个小雇工在他父亲的犁后面走,用坚实农民的双手拿耙来杵黑色的泥土,他问自己,他播下黄色的谷种,照看和保护孩子,是不是不如用粗笨的手指改变那些并非为他制造的秘密和奇迹的信号。他的全部生活仿佛就在他的手指中摇摆,被一小时的短暂的认识劈成两半,被一张画像切断,这幅画像飘飘摇摇地通过他的梦,成了他醒着的数分钟里的痛苦和极乐。因为在他看来,在他向圣母祈祷时不可能再有别的感觉,只能感觉到圣母就在那幅画像上,它是一幅如此优美高雅的肖像,与他所遇到的所有尘世女人的美色完全不同,在带有神的预感的女人的恭顺的光华中容光焕发,在不可靠的朦胧的记忆中融入这个形象的奇妙的服装里。当他第一次努力不去体察真实,而是依照理想的形象创造一个圣母的时候——那形象一直在他脑海里浮现,玛丽亚怀抱一个孩子,温柔地微笑着,处在不受干扰的极乐中——,这时,他那想要运笔的手指无力地垂了下来,像因痉挛而不能动弹了。流动的血已经枯竭,面对他以内心的眼睛看见的那个好像被他画在坚硬的墙上的清清楚楚,手指的熟巧似乎无力表述眼睛的语言。他没有能力把他梦想中最美最可靠的图像变成现实.这痛苦像火一样烧灼他的心,就是现实也不能从自己的无限丰富的宝库中提供一座桥。他向自己提出一个忧心的问题:他是否还可以称自己是艺术家,因为他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一生中是否仅仅是一个辛勤的画匠而已,就是只会把颜色涂抹上去,如同一个手推车车夫向工地运送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