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写到这儿，有人在敲门，郑璇无法往下写，无法考虑用个什么称呼了，她慌忙地把写到一半的信纸折起揣上衣袋，跑去开门。

我还算好，就是比在乡下时瘦了，你说怪不怪？看样，我的命就该是个乡佬，在你旁生活。好在，没几天会就结束了，我也该回来了。告诉你，回到沙坪寨来的，会是一个原来白净的姑娘，你喜吗？

动批判修正主义教育路线，每天持学挑担，每天增加二三斤分量，最后，终于闯过了这一关，被山寨上的社员称为铁姑娘。发言到此还没尽兴，她又接着补充，这是她迈的第一步，是为她后来粪池抢救集的猪崽扫平了思想障碍，要没有平时不怕苦不怕脏的锻炼，关键时刻决不会粪池去。再听听，那位大个的壮小伙是怎么说的。他说到初初下乡，他是如何不护集的财产，劳动歇气时，还要摇晃着风车玩。后来，贫下中农和他一起读红宝书，跟他行回忆对比，尤其是一到下雨天，贫下中农就忙着把风车抬到集仓里去的实际行动染了他，使他提了觉悟。在一次集的潜泵陷在污泥中以后，这一切是如何在他前一幕幕闪过，他是怎么想起了堵枪的黄继光，不怕火烧的邱少云，舍炸碉堡的董存瑞。这时候，天上下的大雨变成了激励他下污泥塘的战鼓，峡那边刮过来的狂风变成了洪亮力的鼓动号。他终于奋不顾下了污泥塘，抢了价值几百元的潜泵。天旱时，这潜泵还为抗旱了力。还有一位赤脚医生知青，讲了他如何把阶级的情谊付诸行动，抢救贫下中农小孩的事迹。一位当耕读小学教师的知青，讲了他怎样帮助偏僻村寨上的孩们读书的事迹。一位当记工员的知青，讲了他怎样持业余时间记工，不怕讽刺打击，不受引诱贿赂，当好记工员的事迹…总而言之，人家的发言，既有生动的例，又有形象的比喻，有有尾，条理分明，中心突。听了这些发言，郑璇就觉得自己准备得太不充分了。她照着自己的材料讲了一下，没讲几句话，小组里就响起了"嗡嗡嗡"的低语声，有人在接耳，有人在"哗啦哗啦"翻书，而那个担任记录的省知青办工作人员，脆停了笔，和旁一位姑娘咬起耳朵来，还发"嘿嘿嘿"的轻笑声。郑璇用郭仁秀叮嘱她非说不可的两句话结尾，草草地收了场。这时候，只有到了这时候，她才懊悔没听郭仁秀的话，没把材料准备得充分一些，以致受到人家的轻视。

这个黄三乐，是郑璇早就风闻，但直到来开会前才见到的人。他一兼任好几个职务，记得郭仁秀给她介绍时，就炫耀地扳着手指，一气报了一串，他是佬公社的主任，是县知识青年办公室的主任，又是县革委会副主任。在本县队落的知识青年，谁都知，他们的命运都掌握在黄三乐手中，因为他一个人就能代表三级领导的意思。他

…

信纸的一行她空着，没写称呼。一来是回写信，不知怎么称呼才妥当。称严欣嘛太，称亲的嘛太麻，她还拿不定主意。二来是怕人家闯来，一瞥见她在给男的写信，影响不好。提起笔来，她写：你好吗？队里是不是天天工？谷该打完了，包谷该扳净了，对吗？告诉你，离开沙坪寨才几天，我可想呢！不是想你，是想寨。

我们的会开一半了，像你说的，住好旅馆，吃好饭菜。还天天看好戏、好电影呢！这你没讲到。会上，除了听报告，听首长讲话，就是讨论，人人都发言，我也讲了，是最差最差的一个，这一，你也没想到吧。你要什么东西吗？省城的百货公司比不了上海，可比连坪大队的销售社多了！要什么，尽来信。不要你付钱，算我送你的。

不过，小组讨论一结束，郑璇也把这不快忘记了。相反，她还松了一气，总算把这一关过了。想起各位代表的发言，她虽然佩服这些人有才，善讲话，能把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讲得有声有、活灵活现。但她心底，总怀疑这些是不是全都真实，是不是经过了加工，说了假话。无论是本省的知青代表，还是上海知青代表，新结识的男女青年，郑璇对他们都有生疏。她觉得，他们虽然都是知青中类萃的人，可都与严欣不同。只有严欣对她是真实的、活生生的，是她可以信赖和寄予切的情的人。她想严欣了，他在什么？是在看书？还是呆坐在寨外的山石上胡思想？或是、或是在想我？郑璇的脸微微有些臊红了，趁人们都去看歌舞演的机会，她铺开信纸，给严欣写信。

门站着郭仁秀和黄三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