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艳动四方的少女，如今古井无波不苟言笑的老妇人，如果老去是必经之路，起码可以选择走上这条路时，依旧面带笑容，不那么歇斯底里，面目可憎。

是非不分、麻木不仁都不是修者应该走向的误区。真正的大成就者，必能通达情理，悲天悯人，乐于成人之。

杨过有小龙女来合他的传奇，而孙不二和钰的夫妻恩，却只有简略的前情提要。书中提到他们夫妻，拜王重为师，一同家修。其他的蛛丝迹，需要留心在史书和传说里找。

天真是可耻的，但这世界不能没有天真。

“重祖师自终南来，化宜甫洎仙姑，构全真庵以居之。夫妇敬之若神，事之若君。——后一载己丑夏四月，郡人周伯通舍宅为金莲堂，邀祖师、丹等住持。重五日，仙姑抛弃三，屏绝万缘，诣堂以期开度。是旦祖师逐丹堂，姑至，令烧誓状于前，赐名不二，号清静散人，仍赠以诗云：分梨十化是前缘，天与佳期本自然。因甚当时不离，元来只待结金莲。祖师导之上街乞化，令别作庵以居，继传要。时仙姑年五十一矣。

于粉褪残的哀回之中，骤然领会到老去的欣。欣是因为，当我老的时候，看见你，还在边。

“孙仙少女膏”是一个引，引我对孙不二的遐想：也许，每个女人都会用青来藏一段过往。凋残，剩下焰碎屑，回首时，无人伴，回忆像利刃一样刺穿了自己。

《神雕》里，龙杨二人在重拜堂成亲时，有一段关于孙不二的心理描写甚为神妙：“孙不二坐在蒲团之上，虽然不能移动，于两人言语神情却都听得清楚，瞧得明白，但觉二人光明磊落，所作所为虽然荒诞不经，却乎一片至至情，不自禁想起自己少年时和钰新婚燕尔的情景来。她本来满脸怒容，待杨龙二人拜站起，脸上神已大为柔和。”

“孙不二(公元1119—1182年)，孙姓，名富，法名不二，号清静散人，或称孙仙姑。金代宁海(今山东牟平)人。丹之妻，生三。金大定七年，王重住其家，以‘分梨’为喻化孙不二与丹。金大定九年（公元1169年），孙不二于金莲堂家。王重授之以天符云篆秘诀。后修于洛凤仙姑，六、七年丹成。”

她心中疏影横斜，曾只为他暗香浮动。等到香气散失，青也落，碎散了。

——元？赵一《历世真仙通鉴后集》卷六”

金庸这一笔，妙在复苏了孙不二心中的女柔情，霎时让人觉得这个老姑不那么古板讨厌了。她也年轻过，她始终是个女人，虽然修多年，淡泊了情，终是懂情，会被打动的，不是越修越铁石心。假如，孙不二是个面目可憎、铁石心的老顽固，就和灭绝师太没区别了。

典籍里孙不二是完全不同于小说的另一格形象。不是一个鲁莽妇人，只会在天罡北斗阵里站脚，又或者气量狭小，基于陈腐的德标准，指责杨过和小龙女不是。她是一个非常有定和悟的女——两人同被王重化，各有成就。丹开全真遇仙派，孙不二开全真清净派，和她的夫君相得益彰。

得到过，才能放下。孙不二是得到过的，有夫有，夫妻和乐，才有心力由现世圆满中追求更为永恒的圆满；快乐过，才晓得快乐短暂如光影——如果是个饥寒迫、生存艰难的人，自顾尚不暇，期待他豁然开悟，放下一切，实在是妄想。

可惜，如果杨过是钰亲自教授，就像当年的郭靖一样，那么他也许会成为全真教将来的希望，循规蹈矩的少年英杰。当然，金庸不会这样安排，他不会让杨过重复郭氏的成长经历。杨过要成为独一无二的侠客就必须要有独特的经历：杨过被派给了卑鄙的赵志敬，反全真教，遇上小龙女。

容我相信，年轻过，就好过；过，等同拥有过。受伤也好过无经过。

我很八卦，这一笔，也使我遥思助了兴，有龙杨二人新婚的恩印证，他们当年的旖旎风光也格外惹人遐想。钰这样厚重的男人，有他为师友已是三生有幸，若有幸与他同证鸳盟，又该是多么称心满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