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这男人的附庸，胜利的缀，山后面掠过的浮云。或许还更重要一些吧，然而也重要不到哪里去。一直以来，她能够在他边留住，是因为她不贪不烦：跟随他征战沙场，历经风霜。她只想他给她一个家，只要和他在一起，哪里都可以是家。

此情此景，霸王竟没有怒发冲冠——真正的大别到来，就有这样的天地俱寂。

无形地，她助了他的敌人一臂之力。霸王那样恋家、自负的人，面对边亲人遽然离去的意外，一下斗志全失，不可遏止地凋零，溃烂。

一旦他不到，大家都死了，他也以死相酬，绝不苟活。

虞姬置酒，取了他的剑作舞。项羽看着她，敲案缓歌。

他所拥有的，都经他手失去了。他终于自由了。

在诀别时分，她没有犹豫。其实有太多时候，女人比男人有担当，能决断。

她本可不死，是他心下迟疑：“虞姬啊，我该把你怎么办？”

是啊！我该如何自？

他无意识地将她与剑、同列，既担心他们的安危，更担心他们落他人手。他需要一个明确的表态，她所能的，就是让他转上路，没有后顾之忧。

虞姬帐去，项羽正好听到楚歌惊醒过来，面有惊，虞姬劝他安坐。前大难临，他们反不似是在兵荒的战场，边分分钟有人殒亡，却似在自家的厅堂，闲听落，光照。得此良夜，耿耿无眠。

她落的是血。

“亲的，我在前等你，你不久也会来的！”她暗暗过这样的心思，带着些悲悯和残忍，波掠过他，横剑一刎，心里却是喜得很——她为他们寻到了一个地久天长。

人生本来就是充满幻灭的，人生太微不足了。就像是看见窗外大雪簌簌落下，迅速覆盖一切时，这觉尤为明显。

女人的内在是男人，而男人的内在是女人。他落泪时，她不落。

这一舞是他们的诀别，重于四百年的大汉江山——她用死亡渲染他的悲壮，提升了他的格调，让他败得夺目，也成全了自己。

我相信，他和她，会比较中意这样的收梢。

项羽是个很情绪化的男人，当时他陷绝望的迷中，虽会无意识地喟，却还不见得彻底绝望。他料想不到自己的喟会让人以血饯行，以命壮行。如果晓得，我猜他定然不言。

他不久也在乌江边自刎了，用的是同一把剑。他在死前仿佛也有所悟。

最后的一息，如天边月光消隐。多年泅渡暗河，她终于放手了。那男人在她的血中顷刻萎败了，雄心化灰。

可是今朝，他们就要诀别了，他要败了，她的家也不再成个家了。侥幸他胜了，卷土重来。万一他真的坐拥天下了，她没有把握他待她一如既往。他的天下，并不是她的家。

此时别去，还留得三分念想。她只会记得他待她的好，他也只会记得她待他的好。

只可惜，霸王只将江东弟视为兄弟，心却未能再宽一分，视天下民为一家骨，他逐鹿的脚步也因此止在这一步。

虞姬左右挥剑，渐渐舞动起来，愈来愈急，愈来愈快。渐渐，她整个人被裹一团银辉里。她在混沌的剑光里看见了数十载相的情形，悉了他和她的前因后果。

我常沉迷于他歌以寄慨时的幻灭：“力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