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合欢一直坐在被子里抽烟。三点时他披上棉大衣起来了。一夜他似乎已想清楚,他不想知道小潘儿的究竟。她负载着什么样的伤害,那伤是否活该,他都不想追究。他已想通了,为她身上与生俱来的好女人素质,为她的好看和实惠,他就糊涂一回吧。他是真心喜欢上她了。学生腔的金鉴大概管这叫爱情。
他来到小客房门口,敲了几下,里面她带着痰音问:哪个?他说:开开门。好大一会儿没响动。他又说:是我。脚步不大情愿地移近,门开了,他挤开门和她,走进去。两人的装束一模一样,都是在内衣上裹了件军大衣。月光很白,被白布窗帘滤过还是白的。她要去拉灯绳,他捺住她说,不要开灯,她嗅出他从内脏到表皮被烟熏得极透。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事关重大了。她说才几点你就跑这来,回头人家说闲话。他说:怕金鉴不高兴?她说你们军人就不晓得在哪个地方了。他听出她的叹息和冷笑。后来刘合欢回想起来,才悟到她此刻绝境中的心情。他后来想,若他那时知道她的绝境,或许会有一线转机。会有什么转机呢?他会放弃中尉军衔,同她去流亡、亡命、铤而走险?他有那么玩命爱她吗?一切都是后来,在失却了那类极端机缘后,在永远赎不回她那妙不可言的圆圆脸蛋儿圆圆身体后,他才有瞬间的五脏俱焚。其实后来他想到许多可行措施,国家正经历最热闹的变革,各种可能、机缘都会有,有人在最忙乱的边境城市,比如深圳、珠海、海南反而安安全全隐藏起来,开始新生,抹煞无论怎样的个人历史。有人混出了国境。可以混入印度,或混入缅甸。上天入地,只要他实实在在拥着她的肉体,她的勤劳、青春、善于建设善于持家善于点燃他欲望又善于平息这欲望的肉体。而此一刻的刘合欢刚刚做了决定,对她不去看透,不加细究。
她与他对面坐着,渐渐能看清对方的脸部轮廓。她问他想不想知道她的真实来历。他说,是你昨天告诉金鉴的那些?她摇摇头,说金鉴只了解了一小部分。他沉默着。她说:你是不是想和我好?他慢慢点点头。她伸过手,他的手迎上来。两张床之间的桌上,两只手经过一番逾越,颇吃力地交握着。他说,我知道你是咋回事。他不要听她亲口告诉他,她的一段不可启齿的故事。她沦落过,卖过淫,或许她会告诉他她如何的身不由己,如何地不明不白已落在歹人手里。他说:拉倒,你是咋回事就咋回事吧。我只要你现在,以后。他说:小潘儿。他又说:小潘儿你啊!他把他方头方脑的脑袋垂下来,垂在了他和她的手上。她腾出一只手,摸着他浓密的头发,又摸着他的耳朵,刺麻麻的鬓角。后来他回想她的这一段无词的抚摸,才意识到真话如何一阵阵涌动,她张口即会将它呕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