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想转回屋，却听他清清楚楚地说：巧巧。巧巧再看，他脸上的笑更大更空，然后便连声叫“巧巧！巧巧！”仿佛这不是个正经名字，是拿她开心的一个浑号，或是被他破的她的一个缺陷，比如“豁嘴！”“麻！”“秃！”他似乎以这样的破来招惹她，等待她以同样的揭短来回击。他撒地叫起来：“巧巧！巧巧！…”

怎么会来这么个让人哭笑不得的人？陈国栋竟事先不给她些心理预防。巧巧甚至觉得自己跑错了地方，跑到一毫不相的人家来了。这时大个儿男人提着一把很大的火钳，对巧巧说，你不用理他，你就当他是灰灰。他指的灰灰是那条灰狗。巧巧你来，他对她摆一下宽厚的下。

巧巧听院里有人讲话，上跑到厨房门，中一声嗔怒的“唉！”尚未吐，却怔住了。院里并没有陈国栋，是一个同大个儿相貌酷似、只不过小三个号码的男人在对一条灰狗说话。他一手指对狗一下一下指着，在数落一个小孩似的。听巧巧问：陈国栋呢？他便扭了脸过来，随即嘴便龀很大一个笑。很大很空的一个笑，让巧巧险些呼救。

“陈国栋”三个字像外国话，在这大汉脸上引彻底的无知觉。巧巧看这份无知觉的真切和诚恳，心

巧巧到厨房里，大个蹲在那儿拨炉。巧巧问，他呢？形势明摆着是莫名其妙的。大个脸躲着一窜一窜的蓝火苗说，是自己兄弟，傻也好疯也好，总不能撵去。他站起，拍拍掌，仍盯着不断壮大的火势说，还有个弟弟，比这个大两岁，脑比这个路数清楚些，没看住，跟上汽车跑了。死在兰州了。巧巧想，这和我有什么相于？一阵烦躁上来，她嗓门也有些撕扯：我是问他——陈国栋！

回到屋里，看看墙上挂一个旧镜框。里面有四五张小相片，都老旧发黄。只有一张彩的，上面有“西安大雁塔留影”一行字。上面是个直眉瞪的男人。巧巧从没见过如此无表情的面目。突然这面目奇怪地熟，她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突如其来的诡异使她顿时心焦起来：这份熟一定有缘由。焦灼中她便不知怎样来度过这段等待了，三个屋连带电影明星的画报纸都没有。她揭开一大铝锅的盖，里面有三个大的馒。巧巧揪了一块来嚼，不知不觉把一整个馒无滋无味全吃了下去。她是就着读报吃下去的，都是哪辈的旧报纸，裁得四四方方，巧巧当然知那是用来上茅厕的。她方才就用了几张。

肚一饱巧巧又回到床上。于是又来了一觉。这一觉是被汽车引擎声惊醒的。巧巧想，坦克大概也不过这么响了。陈国栋告诉过巧巧，养路工的舅舅有辆小卡车。她一下起来，忙着从尼龙包里抓巾、梳。两天两夜没洗过脸，也没梳过，未必这副样去见长辈？她把大铝壶从炉上拎下来，在一个磕得疤疤痢痢的搪瓷盆里倒了些，得她直跺小碎步。她听见车停在了院外，唿嗵唿嗵的脚步朝她近。一听便是很大的大脚，迈着很大的大步。巧巧连撕带扯地梳着许久没洗的发，打算梳成一支尾，却有人来了。她嘴里叼着梳回，一个大个男人站在门。巧巧不知怎么办，他也不知怎么办。巧巧还是给了个飞快的笑，在人家里客啊，笑的同时，她糊一句“回来啦？”恰恰他也在糊“起来啦？”巧巧奇怪而恼火，陈国栋怎么迟迟不来介绍？于是她往大个后面望了望，问：他呢？

大个男人的脸和相片上一样大表情。他像没听懂巧巧的话，屋佝从床下拿了双鞋便要走的样。巧巧再次到她在哪里见过他。他穿一蓝劳动布工作服，颜败一层灰白，前的“安全生产”字迹也将化在这层灰白里。他的右耳朵上吊着一只罩，一看就满灰尘。他带冒犯的神将那双鞋相互拍打两下，又糊一句：锅里给你留着馍。巧巧险些所不懂他的话。是很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