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隐藏的一面,只有被开掘出来,人性才是完整的。这种人性苍白的另一面往往成为普通成人视野的盲点,被忽视或有所缺失,而作家理应具有义务和责任以审美的态度去审视、提炼。严歌苓就善于利用别致的儿童视角来体察这种微妙的人性,一方面孩童置身于成人的世界进行着不完全的参与,有着生命感悟的话语发言权;另一方面孩童处在成人世界的边缘,有别于成人的感知模式和思维经验,他们不时的抽出身来用一种更加冷静和生疏的姿态旁观和思考,是一种自觉和不自觉的宣泄。即使在现实中,孩子往往天真的言行也常常一针见血地点破事物的症结所在。作者关注为人们所缺失的人性鄙陋和所习惯的人性盲点,因此她善于通过借以建立这样的观察视角,巧妙的展现一种有别于成人感受的文学世界。儿童视角以质朴不加雕琢、近乎原生态的叙事方式,益于从细节全面性地梳理情节、再现故事情境。不添加成人理性概述和主观倾向的评述,客观地在叙述美好的同时暴露出人性和社会荒谬悲悯的一面,也更加能够表现现实和历史的复杂性,有着可以探讨的广度和深度。
像《穗子物语》里作者以幼年穗子的“叛变”树立了其最令人不堪的“墙头草”形象:喜新厌旧、嫌贫爱富、见好就收。作者用没有挑剔、没有偏袒的语言冷静陈述:一半在重演、一半在揭示。作者所描写的童年穗子从开始坦白地呈现自己的欲求和反抗,直到在即将扭转的局面中收敛自己的锋芒,反抗变得隐晦而低调,流露出人性中不被觉察的隐隐绰绰的虚伪,充满了自我保护。穗子又在此后屡次表现出略显反感的姿态,在时代和现实的环境下已显得不痛不痒,也有人性中的自我保全。一切借穗子表现的一种不再幼稚的邪恶,映射了成年世界温情落败于时代压抑下的人性扭曲。动荡的社会促成不健全不稳妥的人性,而在时过境迁的途中也总是习惯性地避免自己对过去一段良心上的谴责。如作者所述,当穗子在“摇窝”中开始的“人生第一次的见风使舵”对穗子以及人性的表现似乎都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人们在晓得人事是非后的一切“趋利避害”都来源于幼时的一次潜意识,童年或者往昔记忆中留下的,是残缺而难以启齿的片断和无可避免的缺失。穗子只是被缩小的一个典型,识时务的忘记一切该忘记的,顺应了“疾风劲草”的规律。作者旁述一般揭露全身心介入主角的童年穗子,呈现出亦真亦邪的矛盾个体和躲藏在人们潜意识下掩盖的阴暗面,一方面成就了穗子的形象塑造,一方面也暴露了人性的灰暗。严歌苓笔下透析的人性直白充满了自私的自我保护,这种人性对归咎的回避也充满了自我保护。以孩童出现的这种人性形象,令人有所悲怜宽恕,也有利于作者继续小说情节的开展。
而《角儿朱依锦》中弱者对于弱者的保全,从侧面反衬出了大环境下人性共同的丑陋:文明象征的名角肉体和精神都被****、医生丧失职业本能甚至人性本真、旁观人的自我保全和对欲望的垂涎,守门人萎缩压抑的心理和感情…从众多漠视的意象中唯一脱颖而出的是童年穗子。而这,恰恰是反衬和隐喻了现实社会的冷漠和荒诞。在那个人人随时都可能被****、力求自保的时代,弱者对弱者地维护和力所能及显得久违而突兀,而这又无能为力得可以预知结果。穗子不完全的介入现实事件,一方面参与对理想的挽回,一方面见证丑恶。她所关注的一切已成为成年人所认为习以为常的“惯例”:例如朱依锦的死去。作为一个时代中人性异化的牺牲品,死亡解析着适时微弱的人性里“善”的无力,事实也更是侧面揭示了成人世界的荒谬和可憎。
再一次超脱于穗子不完全介入的形象,《乖乖贝比》的弱小女孩的所有举动和经历,都透露着一种无常的冷静:包括把仇恨书写的平静言语一字一字说出来,包括抛弃救世主象征的凯瑟琳。她生活在充满冷血的环境,见证人性泯灭的屠害、旁观脆弱易逝的生命,经历扭侥幸地死里脱生…这一切都过滤了她的情感。她既不参与成年人的同流合污,也不参与弱者的悲悯陨灭,使她之所以能够逼近现实,残酷地演绎一出出的耐人寻味。作者使“乖乖贝比”独自成为一个异常犀利的昭示者,昭示人性不被惩罚的丑恶,也昭示无用的神权信仰。所有的残酷已经发生之后,祈求万能上帝的感化也是无用的,人类单纯而天真的精神崇拜被“贝比”毫不留情的漠视和抛弃。神圣信仰的尴尬和无能又有同于《金陵十三钗》中遵循上帝指引的神父流露的“心里一阵释然”两者有着同一种意味的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