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又给阿利的妈妈打过两次电话，都是在朱朱家打的，用免提，声音在屋里回响，夹杂着放大的灰尘一样的电声，就像隔了千山和万。手机一通，阿利的妈妈上就接了，她的声音沙哑、疲惫、焦急。我们本来是要问她阿利来没有来过电话，但是我们一问，她忽然就沉默了。我们都以为阿姨要哭了，可沉默一小会之后，她说，再等等吧。

当晚，我们都没有得到阿利的消息。第二天上早自习的时候，宋小豆走教室，目光跟刀似地在人上扫视。她看看朱朱，朱朱不等她问话，就站了起来，说，阿利的病还没有好，他妈妈还一直守在病房呢。宋小豆厥厥嘴，无声地笑了笑。厥嘴是她才有的新动作，有些像娱乐新闻里的小星星。但是她的声音仍然是冷冷的，她咕哝了一句英语，自己翻译来，说，这个班充满了谎言。她说完这句话，就用睛直直地盯着我，沉默了一小会。很多人的睛，都随着宋小豆的目光刷过来，看着我，脸上都有了无声的笑。

金贵笑起来，朱朱对你好，朱朱的脾气波好。她难过，就扔给我一个耳光，扔给你一双靴。

我啪地一下坐下来，随便抓起一个东西，大概是一本书吧，我就埋看起来。我看见有一棵珠滴在书页上，像破碎的玻璃一样裂开了。

你才奇怪，我说，我和朱朱从来就很好。

莫得什么意思。金贵看着街那边，说，车来了。

金贵抿着嘴，不说话。他的发还是我们第一天见到的，蓬蓬的，嘴很厚地嘟着、突着。我在想，他其实什么都没有变啊，但金贵不是那个金贵了。

我们第二次去电话，已经是两天之后了。她的声音简直就是气若游丝了，也没问关于阿利的情况，她知问了也是白问，阿利回来了，还不会自己给她打电话吗？她说，报警吧。

朱朱扬手一耳光煽在金贵的脸上，乡佬！朱朱的脸上烧得烂红，就像挨了一耳光的人是她。我从没有见过朱朱打人，更别说是煽别人的耳光了。我说不话来，金贵摸摸自己的脸，也不说话，也不发怒，也不歉。

我说，密丝宋，如果我提醒你，你的嘴角粘着一颗饭粒，或者，你的牙齿上粘了一片韭菜。你会怎么样呢？

我说，密丝宋，你还想知阿利的下落吗？

宋小豆的表情格外的严肃，她说了两个英文单词，我知，那就是示意我继续。

宋小豆吁了一气，说，你是对的。

说完之后，我没有坐下。我看着宋小豆的嘴角，好象那儿真有一颗饭粒。我告诉她，我在等待她回答。

金贵笑笑，说，包京生要你，就把你给他算了。

我举起手，请求发言。这是我为数很少的举手发言之一，宋小豆有些吃惊，但是她无法拒绝我。我站起来，对所有人说，谎言不一定会伤害人，而说真话，也不一定就是善意的。

手机就挂了。朱朱说，给什么？我们有什么给他的呢？

僵持了一小会，朱朱看着我，柔声说，我们散了吧。谁有消息，相互通一下。她勉为其难的样，拍了拍我的脸，她说，回去吧。

泡的声音让我确信，她就是她。她只说了两句话，一句是，他要什么，给什么。再一句是，阿姨谢谢你们了。

我们一起走到十三泡桐树，他陪我等候公车的到来。晚风从河那边过来，把暑气略略地散了一些。金贵说，风，朱朱居然会对你那么好，真是奇怪啊。

我说，你他妈的什么意思呢？

阿姨又叹了一

宋小豆挥了挥手，用中文的发音，用英文的语调，说，让我们把他忘了吧。

朱朱的爸爸就是退休的老警察，朱朱说，阿姨，是你报呢，还是我们替你报呢？

朱朱转走了。我对金贵说，别生她的气。她心里难过，阿利是她的好朋友。

宋小豆不自觉地伸手在嘴角上抹了一把，教室里传来轻微的笑声。但宋小豆还是不动声，不然，她如何还是宋小豆？教室里的人开始发嗡嗡的声音，他们都在看着我，又看着宋小豆。我听到有人说，脸真厚。有人说，没有打得好。…但是我还是站着，我要听到宋小豆的一个回答。慢慢地，所有人的睛都刷向了宋小豆，他们都在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