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吹着凉风的午后,她的声音听起来就跟个老奶奶似的。我说,哭了,哭了又怎么样呢?我的话是挑衅性的,可听起来就像是在发嗲。我为自己居然发嗲感到难过,而且是在瘸子伊娃的面前,我差点又要落泪了,因为伊娃手上那根闪闪发光的针又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怕她觉得我真是在哭哭啼啼,就先拿话堵住她,我说,你装神弄鬼的,就像手上真的戴了颗针尖大的钻戒,是不是?
伊娃呻吟了一声,我发誓就像陶陶第一回抚摸她瘸腿时那样呻吟的。她说,天,风子,是谁告诉你的呢?她把右手举起来,放到我的眼皮底下,她说,好看不好看?
这次我扭扭头,避开了那道光芒。我看清楚了,伊娃的无名指上真他妈套着一枚黄金戒指呢,戒指上千真万确嵌着一颗钻石,只有针尖那么大。我拧住她的无名指,拧得她的脸都变歪了。我说,你们都喊我疯子,世界上哪有比我更正常的疯子!你做什么秀呢?
伊娃却不生气,她把手使劲抖了抖,变歪的脸慢慢回到了正常。她说,我没有做秀啊,真的,我为什么要做秀呢,不就是一枚戒指吗?
我也笑起来,她戴戒指碍了我什么事呢。我说,你爱戴不戴,不就想炫耀你又有了个男孩嘛。
伊娃的微笑变成了冷笑,她说,风子,我从前是高看你了。戒指,你想说的是订婚或者结婚的戒指吧,非得男人给我们买吗,自己给自己买行不行?伊娃脸上的冷笑缓和下来,成了悲天悯人的笑,她说,风子,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摇摇头,我说,伊娃,你总是比我们高深,就像涨了水的河,我哪能明白呢。
伊娃在我的脸颊上做得很心疼的样子,又轻轻拍打了几下。她说,我爷爷的爷爷的一个亲戚,就是你们说的俄国老毛子,在海参崴发了财,要接我去圣彼得堡做手术。
手术,我没有反应过来,我说,做什么手术?
瘸腿啊,伊娃大大方方地把提了提裤脚,当然是象征性的,我并没有看到她神奇的瘸腿。她说,如果手术成功,我就能跑能跳能登山了,我就满世界去好好玩。你看,你们这些能好好玩的人,却成天满腹心事,悲悲切切的。她说完,指头弯成一个钩,在我的鼻子上很亲热地刮了一下。
我有些发懵,定定地望着她阴影很强的鹰钩大鼻子,好象这时候我才看出来,它和关于它的传说都是千真万确的。
我说,手术失败了呢?
她说,失败了,哦,失败,他们是说过失败的事情。据说要是割错了某一条神经,我就会成为瞎子。不过,瞎子也没有什么啊,我不是写过这就是我的理想吗?谁都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对不对,那时候,我想看却看不见,你想飞却不能飞,我们是平手。
我怔怔地看着伊娃,说不出话来。
伊娃递给我一个砖头厚的东西,用黄色的绸缎缠着,像一盒夹心的巧克力。她说,送给你看着玩,我的《地下室手记》。我晓得你们早就想看了,是不是?
我说,是的。
伊娃笑笑,她说,想我的时候给我打电话,上边有我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