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不说话了。我抬起，看见笑容还留在他的脸上，泪却从窝里了下来。他说，凤儿，

我看看家里，门背后多了一草绿的箱、一只草绿的旅行袋，除此之外，和我早晨离家时没有区别。就像只是被一个小心翼翼的客人打搅了一下，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而这个客人却是我可怜的爸爸。我问爸爸，你去哪儿转了转吗？爸爸笑笑，东郊有什么好转的呢，我哪儿也没转。爸爸的声音也变瘦了，那么，得一分都没有了，像山里人的柴火，一折就会断。他坐在藤椅上，整个人都是一把柴火，他就这样坐了大半天啊。可他看着我的样，还是得笑眯眯的。我说爸爸，你还没有吃饭吧？

黄玫瑰淋淋的，一路走一路都在滴着，把我的靴都滴了。到了家门，我正在发愁怎么掏钥匙，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我刚叫了声“妈妈”但立刻就怔住了。我没有想到我的泪也会像小拳的泪一样涌上来，我是被那些泪给搞懵了，我沉默了好半天都还是没有再叫声音来。爸爸趿着棉拖鞋，躬着，站在门框里，背对着灯光，在我们之间，隔着一大捧淋淋的黄玫瑰。谁都没有说什么话。他伸手想来拍拍我的，或是拍拍我的脸，就像他从前一直拍的那样。但是我怀中的一大捧玫瑰隔开了他，他试了几次都不成，只好把手收了回去。我终于笑了起来。

我勉地笑了笑，就把吃东西的事情放到一边去了。我找一些瓶瓶罐罐鲜，鲜太多了，至少分了七、八才完。爸爸就坐在藤椅上，跟个安静的孩似的，看着我这那。窗外是雨后的夜，麻将声传来，绵渍渍地响，如同凉在心窝上一地渗。爸爸叹了一气，他说，凤儿，你手上的是黄玫瑰吧。你有男朋友了？

净净的姑娘，当她的妹是不让我脸红的。今天我有钱了，我决定买走她的一大捧鲜。

我问爸爸，这次回家是探亲还是算差？

爸爸坐在一把苍老的藤椅上，久久地、久久地望着我。他手里抱着一只茶杯，就像抱着一只手炉。而事实上，爸爸也确实在拿茶杯来取。都哪一月的天气了，爸爸好像永远都在过冬季。冬季是最难熬的，在丫丫谷的爸爸寝室里，有一台红外线取，石英早就坏了。丫丫谷的冬天，屋里比屋外还要寒冷和黯淡。爸爸回来了，爸爸好像就把冬天也带回来了。爸爸瘦了，他的裹在草绿的军装里，就显得更瘦了，脖从宽阔的衣领中伸来，细得让我不忍心看。妈妈经常说，瘦最怕冷，胖最怕。爸爸是瘦，自然是怕冷的了，可是他回家来我都不晓得该怎么给他取，因为季节现在已经不需要取了啊。我能够的事情，就是烧一壶炖在火炉上，过一小会替他换一遍开。换的时候我碰到爸爸的手，他的手冰凉，跟冰似的凉。他地抱着的茶杯，可他的手还是冰凉的。

我停下来，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就跟没有听到一样，把黄玫瑰都一一地完。谁算我的男朋友呢，我的耳朵都还在痛，是那红通通的痛。可怜的黄玫瑰…。

爸爸也笑了起来，他这一回是真的笑得很轻松的。他说，凤儿，你学坏了。

爸爸说都不是，他说，我回来了，我再也不去丫丫谷了。

我不敢去看爸爸的睛，我知他的睛里有些什么东西。我埋着，把最后一枝黄玫瑰一只塑料杯。我先笑起来，接着就说，爸爸其实你早该转业的，转了业你就和我们在一起了，我和妈妈两个女人侍候你。丫丫谷有什么意思，山老林，就连野猪、野兔、野狐狸都全是公家伙。

爸爸说吃过了吃过了。他说我旅行包里放了好多面包，到了家还剩着，我就把它们都吃了，还喝了好多。他隔着大的军装拍了拍肚，就像从前逗我那样，他说，你来摸摸，还能摸是三块面包呢。

我说，爸爸，你先让我屋吧。

我问爸爸是什么时候回家的，爸爸说我回来好久了，中午吧，他说，大概是中午过一儿我就回来了。

我今天是小拳的最后一位顾客，而且是最大的买家，她的惊喜变成泪涌上了窝。她的手指在凉中泡得通红，红得就跟一胡萝卜似的，她就用这些胡萝卜揩揩窝，又捋捋发，她说，大大，老天爷是要看顾你的，你二天是要好运的，买了彩票中大奖，耍的朋友开宝。小拳满脸都是谄媚的笑，把睛、鼻都笑没了，笑得就像一个乒乓球，而不是一只小拳了。她把整整一黄玫瑰都捧给了我。

我说我没有学坏，我只是不想当窝窝的老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