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豆说,我教了这么多年的书,就没一个学生是成器的。学生多么骄傲,密斯宋再是对的也是错的。学生在课堂上闹翻了天,谁把你们压得下去谁就成了乌龟王八蛋!除了密斯宋,谁还在巴心巴肝地教学生?学生受了气,密斯宋撑着;学生反咬一口,伤口还是在密斯宋的身上…
我听得有些懵了,我觉得宋小豆把所有的事情都搞混了,把所有学生都当成了同一个学生,把真相当成了谎言,把谎言当成了诚实,把诚实的人当成了反咬一口的疯狗。宋小豆说,何凤啊,做事情不要那么气势汹汹。梁晨,哦,就是被你们捧成了伊娃的那个女生,她还是说得在理的,你是气势汹汹啊。现在,高二?一班的面子,泡桐树中学的面子,都被你毁了。我的面子,又算什么呢…。宋小豆的脑袋软软地垂下去,靠在一只撑起的拳头上。她的独辫子跟毒蛇似地爬过她浑圆的背脊,闪着黝黑的光芒。她的背脊在令人难过地起伏,她看起来是马上就要哭了。不过我晓得,她不会哭。她要是会哭那才好了,她会哭她就不是宋小豆了。我觉得她的话一点都没有道理,但是,看着她起伏的背脊,我仍然感到自己很可耻,因为我似乎做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我嗫嗫嚅嚅地问,密斯宋,那我应该怎么办呢?
宋小豆缓过气来,先说了一句英语,接着就拿汉语翻出来,她说,亡羊补牢,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我说,就是羊儿跑了,赶紧把牢房修补好。
可怜的宋小豆慢慢把头抬起来,脸上浮出一丝冷冷的笑,她说,把牢房修补好干什么呢?
我本来是吃准了的,现在一下子全乱了。我揣摩着宋小豆的心思,我说,是啊,干什么,干什么呢,是关押那个偷羊的小偷吧?
宋小豆的单眼皮抖了抖,把脸上的假笑全给抖了下去,她说,难怪,伊娃说你最会做秀呢。
我想跟她辩解,我不是做秀,我是真他妈的只懂那么一点点啊;我也讨厌做秀,才把自己穿得像个大男人啊。可我咬紧了我的嘴巴,什么也没有说,可怜的密斯宋!
宋小豆艰难地,也是悲哀地咕哝了一句英语,但没有把它翻译出来。我知道不是“该死的”就是“滚出去”我就一声不吭地走掉了。
我走回教室,径直走到伊娃的跟前,我说,请你告诉我,亡羊补牢是什么意思呢?伊娃不动声色地瞅着我,鹰勾鼻子很邪气地抽了抽。我晓得她肚子正在倒腾什么话,我抓起她摊在桌上的《大印象》,盯着她的嘴唇,就像在监督她可疑的唇语。我说,你就是在心里骂我一句作秀,我都把它撕个稀巴烂!
朱朱尖叫了一声,扑过来把我抱住。朱朱的尖叫就跟抽搐似的,她从后边抱住我,她柔软的胸脯压住我的背一起一伏。陶陶站在几步之外,双手抄在裤兜里,很平静地观望着。有许多人慢慢围过来,带着嘲讽的表情看着我。对一个才女加瘸子动粗,当然是不得人心的。
不过伊娃倒是一点没生气,她说,我的千金,一凼浑水,你千万别趟。什么亡羊补牢,就是一句屁话、一个马后炮都由它去了。她顺手操起一本课本,可能就是英语书吧,也可能是语文书,她翻到一页有空白的地方,刷刷几笔画了一只猫头鹰,撕下来双手递给我。我接过来看了,那猫头鹰竟留着板寸头、穿着皮夹克,更妙的是它的两只眼睛,横着睁一只,竖着闭一只。我大笑起来,把《大印象》扔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