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以为我会忘记你吗?”她求道:“我说错啦,大哥,你别见怪。你别走啊。”陈家洛只得又坐下来。
但见她将全身衣服一件件的脱去,在水声淙淙的山峡中,金黄色的阳光照耀着一个绝世无伦的美丽身体。陈家洛只觉得一阵晕眩,不敢正视,但随即见到她天真无邪的容颜,忽然觉得她只不过是一个三四岁的光身婴儿,是这么美丽,可是又这么纯洁,忽想:“造出这样美丽的身体来,上天真是有一位全知全能的大神吧?”心中突然弥漫着崇敬感谢的情绪。
香香公主慢慢抹去身上的水珠,缓缓穿上衣服,自怜自惜,又复自伤,心中在想:“这个身体,永远不能再给亲爱的人瞧见了。”抹干了头发,又去偎倚在陈家洛的怀里。
陈家洛道:“我跟你说过牛郎织女的故事,你还记得么?”香香公主道:“记得,你还教我一个歌,说是:‘一年虽只相逢一次,却胜过了人间无数次的聚会’。”陈家洛道:“是啊,咱俩不能永远在一起,但真神总是教咱俩会见了。在沙漠上,在这里,咱俩过得这么快活,虽然时候很短,但比许多一起过了几十年的夫妻,咱俩的快活还是多些吧。”
——选自《书剑恩仇录》第十九回
香香公主是人类最纯洁心灵、最美好的德行与最美丽的容颜的集中代表。《荷马史诗》中的海伦的美,那是一种掠夺的诱惑。美在这里,带来的是万千杀戮,血流千里,是暴力的动力源泉。在人性的天平上,美与邪恶不自觉地站在了一边;而香香公主的美,是神灵赐予凡尘俗子心灵净化的力量。美在这里,是使一切武力瘫痪,好人更向善,恶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无法抗拗的圣谕。上到一国之君,一帮之主,下到普通兵士,看到她的美貌时,无一例外地自惭形秽。她给予人的是感召,与污秽、粗俗、邪念、亵渎无关。
她的美,在文学历史的长河中,或许只有《陌上桑》中的秦罗敷勉强可比。“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齿须。少年见罗敷,脱帽着梢头。耕者忘其犁,锄者望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而香香公主则使无数风流人物竞折腰,敌兵武器纷纷坠地。“来归”不是相互抱怨,而是心中不自觉的愉悦与宁静。她的善,只有但丁《神曲》中的女神贝雅特丽齐堪与媲美。“善女人呀,因为你的缘故,地上的人类成为万物之灵!你命令我,正是看重我;假使我现在已经办妥了,我还觉得服从你太迟了。”面对这样一个“造化钟神秀”的精灵,除了尽情享受她美与善的恩泽,除了赞叹与震撼,还能做些什么呢?
香香公主天真烂漫,但也是感伤的。她为一切弱小生命的疼痛与陨落而落泪,为一切暴力与仇恨而悲伤。“男人真是奇怪,大家不高高兴兴地一起跳舞唱歌,偏要打仗,害得多少人送命受苦,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处。”
她的感伤与中国传统的常说的感时伤世是不同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是心有郁积“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的投射型的“有我之境”而她对于世事经验很多时候是浑然无知的,也正是如此,她的感伤往往来源于她当时所看到的每一个纤细的现实,是清爽健康,哀而不伤的。她的感伤与英国18世纪感伤主义文学中的敏感忧郁也不同。斯泰恩《感伤旅行》中的约里克是英国感伤文学的典型人物。他多愁善感,任何一件小事都会触动他那敏感的神经,动辄为一头驴,或几只笼中的小鸟落泪。而且,他将敏感性视为人最宝贵的东西,认为“敏感性,这是我们一切珍贵的喜悦感情和我们一切高尚悲哀取之不尽的源泉”他的感伤是人们在工业革命初期,一面对资本主义文明所带来的种种灾难表示出来的忧虑,一面又开不出救治社会疾痼的良方,只剩下厌世和绝望的情绪;是在世事的种种不平中,铸就的自怨自艾。香香公主的感伤则来自对自然、生命最虔诚的相信,她不多愁善感,也非牢骚满腹,她给予万物的是具有人类学意义上广博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