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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2/2)

司徒是同学院同读B.Litt学位的同学,他和钟书最痛的功课共两门,一是古文书学,一是订书学。课本上教怎样把整张大纸折了又折,课本上画有如何折叠的虚线。但他们俩怎么折也折不对。两人气得告状似的告到我面前,说课本岂有此理。我是女人,对于折纸钉线类事较易理解。我指他们折反了。课本上面的是镜里的反映式。两人恍然,果然折对了。他们就拉我一同学古文书学。我找一支耳挖,用针尖着一个个字认。例如“a”字最初是“α”逐渐变形。他们的考题其实并不难,只要求认字正确,不计速度。考生只需翻译几行字,不求量,但严格要求不得有错,错一字则倒扣若分。钟书慌慌张张,没看清题目就急急翻译,把整页古文书都翻译了。他把分数赔光,还欠下不知多少分,只好不及格重考。但是他不必担忧,补考准能及格。所以考试完毕,他也如释重负。

一次店里送来扁豆,我们不识货,一面剥,一面嫌壳太厚、豆太小。我忽然省悟,这是专吃壳儿的,是扁豆,我们焖了吃,很成功。店里还有带骨的咸,可以和鲜同煮,咸有火味。熟有洋火,不如我国的火鲜。猪,我向来认为“不上台盘”的;店里的猪是制成的熟,骨已去净,压成一寸厚的一个圆饼,嘴、鼻、耳都好吃,后颈些。还有活虾。我很内行地说:“得剪掉须须和脚。”我刚剪得一刀,活虾在我手里搐,我急得扔下剪,扔下虾,逃厨房,又走回来。钟书问我怎么了。我说:“虾,我一剪,痛得了,以后咱们不吃了吧!”钟书跟我理,说虾不会像我这样痛,他还是要吃的,以后可由他来剪。

我们玩着学饭,很开心。钟书吃得饱了,也很开心。他用墨给我开脸,就是在这段时期,也是他开心的表现。

那段时候我们很快活,好像自己打了一个天地。

我们和达女士约定,假后还要回来,她将给我们另一稍大的房,因为另一家租将要搬走了。我们就把行李寄放她家,轻装去度假,到敦、黎“探险”去。

我把午饭作为我的专职,钟书只当助手。我有时想,假如我们不用吃饭,就更轻松快活了。可是钟书不同意。他说,他是要吃的。神仙煮白石,吃了久远不饿,多没趣呀,他不羡慕。但他作诗却说“忧卿烟火熏颜觅仙人辟方”电灶并不冒烟,他也不想辟。他在另一首诗里说:“鹅求四足鳖双裙”我们却是从未吃过鹅和鳖。钟书笑我死心儿,作诗只是作诗而已。

这一学年,该是我生平最轻松快乐的一年,也是我最用功读书的一年,除了想家想得苦,此外可说无忧无虑。钟书不像我那么苦苦地想家。

我们搬家是冒险,自理伙也是冒险,吃上红烧就是冒险成功。从此一法通,万法通,、猪、羊,用“文火”炖,不用红烧,白煮的一样好吃。我把剪成一细丝,两人站在电灶旁边涮着吃,然后把蔬菜放在汤里煮来吃。我又想起我曾看见过厨房里怎样炒菜,也学着炒。蔬菜炒的比煮的好吃。

司徒亚是我家常客,另一位常客是向达。向达嘀咕在休士牧师家天天吃土豆,顿顿吃土豆。我们请他同吃我家不像样的饭。他不安于他所寄居的家,社最多,常来谈说中国留学生间的是是非非,包括钟书挨的骂。因为我们除了和俞氏妹略有来往,很脱离群众。

我们搬新居之后,我记得一个大雪天,从前的房东老金踏雪赶来,惶惶然报告大事:“国王去世了。”英王乔治五世去世是一九三六年早的事。我们没想到英国老百姓对皇室这么忠心,老金真的如丧考妣。不久德华八世逊位,钟书同院的英国朋友司徒亚忙忙地拿了一份号外,特地赶来报告条消息。那天也下雪,是当年的冬天。

红烧。俞大缜、大姻姊妹以及其他男同学对烹调都不内行,却好像比我们懂得一些。他们教我们把煮一开,然后把倒掉,再加生姜、酱油等作料。生姜、酱油都是中国特产,在津是奇货,而且酱油不鲜,又咸又苦。我们的厨房用确是“很不够的”买了,只好用大剪剪成一方一方,然后照他们教的办法烧。两人站在电灶旁,使劲儿煮———也就是开足电力,汤煮了就加。我记不起那锅顽固的犟是怎么消缴的了。事后我忽然想起我妈妈果酱是用“文火”熬的。对呀,凭我们浅的科学知识,也能知“文火”的名字虽文,力量却比火大。下一次我们买了一瓶雪利酒,当黄酒用,用文火炖,汤也不再倒掉,只撇去沫。红烧居然得不错,钟书吃得好快活唷。

钟书几次对我说,我教你诗。我总认真说:“我不是诗人的料。”我学生时期,课卷上作诗总得好评,但那是真正的“押韵而已”我读诗,中文诗、西文诗都喜,也喜和他一起谈诗论诗。我们也常常一同背诗。我们发现,我们如果同把某一字忘了,左凑右凑凑不上,那个字准是全诗最欠妥帖的字;妥帖的字有黏,忘不了。

我们不断地发明,不断地实验,我们由原始人的烹调渐渐开化,走文明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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