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谈到各吃的东西，注意钟书是否有想吃的意思。他都毫无兴趣。

我谈到亲戚朋友，注意钟书是否关切。但钟书漠无表情。以前，每当阿圆到船上看望，他总打神。自从阿圆住院，他脆都放松了。他很倦怠，话也懒说，只听我讲，张开又闭上。我虽然天天见到他，只觉得他离我很遥远。

男的问：“她知自己什么病吗？”

他嘴里不说，心上和哦一样惦着阿圆。我每天和他谈梦里所见的阿圆。他尽发烧，神很萎弱，但总关切地听。

我每晚梦，每晚都在阿圆的病房里。电话已经安上了，就在床边。她房里的越来越多。睡在小床上的事刘阿姨，阿圆叫钱教授，阿圆不准她称教授，她就称钱老师。刘阿姨和钱老师相得很好。医生护士对钱瑗都很好。她们称她钱瑗。

阿圆呢？是我的梦找到了她，还是她只在我的梦里？我不知。她脱了手向我挥手，让我看到她的手而不是手。可是我如今只有她为我织的手与我相亲了。

但是阿圆很瘦弱，屋里的大冰箱里满了她吃不下而剩下的东西。她正在脱落大把大把的发。西石槽那边，我只听说她要一只帽。我都没敢告诉钟书。他刚发过一次烧，正渐渐退烧，很倦怠。我静静地陪着他，能不说的话，都不说了。我的忧虑，自个儿担着，不叫他分担了。

女的说：“她自己说，她得的是一很特殊的结病，潜伏了几十年又再发，就很厉害，得用重药。她很。真。

我听到隔那位“大款”和小的谈话。

大夫来问她是否再一个疗程。阿圆很地说：“了见好，再。我受得了。发掉了会再长来。”

我告诉他，阿圆房里有一只大冰箱，因为没有小的了。邻居要借用冰箱，阿圆都让人借用，由此结识了几个朋友。她隔住着一个“大款”是某饭店的经理，院前刷新了房间，还备了微波炉和电炉；他的夫人叫小，天天带来新鲜菜蔬，并为丈夫晚饭。小大约是山西人，圆圆常和她讲山西四清时期的事，两人很相投。小常借用阿圆的大冰箱，也常把自己包的饺送阿圆吃。医院饭的师傅待阿圆极好，一次特地为她了一尾鲜鱼，亲自托着送病房。阿圆吃了半条，剩半条让刘阿姨帮她吃完。阿圆的婆婆叫儿送来她拿手的“妈咪”阿圆请小吃，但他们夫妇只欣赏饺。小包的饺很大，阿圆只能吃两只。医院里能专为她炖汤，每天都给阿圆炖西洋参汤。我女婿为她买了一只很小的电炉，能一杯…

我又告诉他，阿圆住院后还曾为学校审定过什么教学计划。阿圆天天看半本侦探小说，家里所有的侦探小说都搜罗了送医院，连她朋友的侦探小说也送到医院去了。但阿圆不知是否力减退，又改读菜谱了。我怕她是力减退了，但是我没有说。也许只是我在担心。我觉得她脸渐变苍白。

第二晚我又到医院。阿圆着个帽，还睡在床上，张着睛，不知在想什么。刘阿姨接了电话，说是学校里打来的让她听。阿圆接了话筒说：“是的，嗯…我好着。今天护士、大夫，把我扛去照CT，完了，说还不行呢。老伟过来了。床已经拆了，都换上床了。可是照完CT，他们又把床换去，搭上床。”她打笑说：“穿了护腰一儿不舒服，我宁愿不穿护腰，斯斯文文地平躺在床上；我不想打。”

快过了半年，我听见她和我女婿通电话，她很兴地说：医院特地为她赶制了一个护腰，是量着的；她试过了，很服帖；医生说，等明天完CT，让她换睡床，她穿上护腰，可以在床上打。

医院的规格不，不能和钟书动手术的医院相比。但是小医院里，理不严，比较，也可说很自由。我因为每到阿圆的医院总在晚间，我的女婿已不在那里，我变成的梦，不怕劳累，总来回来回跑，看了这边的圆圆，又到那边去听女婿的谈话。阿圆的情况我知得还周全。我尽拿不稳自己是否真的能变成一个梦，是否看到真的阿圆，也许我自己只在梦中，看到的只是我梦中的阿圆。但是我切记着驿站的警告。我不敢向钟书提任何问题，我只可以向他讲讲他记挂的事，我就把我梦里所看到的，一一讲给钟书听。

女婿准备为她床接电话，为她要一只冰箱等等。钟书从来没问过我怎么会知这些事。他只在古驿的一只船里，驿以外，那边家里的事，我当然知。我好比是在家里，他却已离开了家。我和他讲的，都是那边家里的事。他很关心地听着。

我又告诉钟书，阿圆的朋友真不少，每天病房里都是献。学校的同事、学生不断去看望。亲戚朋友都去，许多中学的老同学都去看她。我认为她太劳神了，应该少见客人。但是我听西石槽那边说，圆圆觉得人家远来访不易，她不肯让他们白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