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只许妈妈和我两个。”

我仍旧坐在楼梯下的小饭桌上，等开晚饭。我要了一份清淡的晚餐，坐着四顾观看。店里有个柜台，还有个大灶，掌柜一人，还有伙计几人，其中一个女的很和善。我们微笑招呼。我发现柜台对面有个窗，旁边有一个大转盘，茶、心、饭菜都从这个转盘转去。窗有东西挡着，我午饭时没看见。我对女人说“那边忙着呢，我不着急。”那女人就向我解释，外面是南北向的路上招徕顾客的心铺，也供茶、也供便饭。我指指楼上，没敢开。她说，楼上堆货，店的也住楼上。没别的客人。

到了客栈，阿圆说：“妈妈，我很想陪你，但是我得赶回家打个电话，还得安排补课…妈妈，你一个人了…”她舍不得撇下我。

我照样盘坐在他床前，摸他的脑门，温度正常，颈间光地。他枕上还搭着他自己的手绢，显然又洗过了。他神情已很安定，只是面容憔悴，一下瘦了很多。

我们一客栈的门，大门就上闩。

我告诉他走路怕跌，走不快。

我说了声：“明天见，好好睡。”我们忙到后舱穿上鞋。我先上板，牵着阿圆。她只会横着一步一步过。我们下船，又走上驿。两人忙忙地赶回客栈，因为路不好走，我又走不快。

我依傍着阿圆，听着他们谈话，然后随阿圆又上车回到三里河。她洗完澡还不睡，备课到夜。我这个梦虽然轻灵，却是万般无能，我都没法圆圆早睡。梦也累了。我停在自己床贴近衣柜的角落里歇着，觉得自己化淡了。化为乌有了。

阿圆站起说：“我们该走了。爸爸，我星期天来看你，妈妈明天就来。”

“到学校去了。”

阿圆说：“书都在那边呢，那边离学校近。我吃了晚饭就得过那边去。”

“我能去看看他们吗？”

她婆婆说：“你搬回来住吧。”

钟书说：“走吧。”

他问：“阿圆呢？”

这下我可慌了。我没想想，船在里，当然会走的。走多远了呢？边没个可以商量的人了。一个人怯怯地，生怕走急了绊倒了怎么办，又怕错失了河里的船，更怕走慢了赶不上那只船。步步留心地走，留心地找，之间驿左侧又现一座客栈，不敢错过，就去吃饭休息。客栈是一摸一样的客栈，只是掌柜和伙计换了人。我带着牌去，好似老主顾。我洗了手又复赶路，心上惶惶然。幸好不多远就望见驿右边的斜坡，311号的船照模照样地停在坡下。我走过板上船，在后舱脱鞋，钟书半坐半躺地靠在枕上等我呢。

我睡着就变成了一个梦，很轻灵。我想到去看看河边的船。转念间，我已在客栈外边路灯的电杆上。驿那边的河看不见，停在河边的船当然也看不见，船上并没有灯火。客栈南边却是好看，闪亮着红灯、绿灯、黄灯、蓝灯各灯光，是万家灯火的不夜城，是北京。三里河在哪儿呢？转念间我已在家中卧室窗前的柏树上，全屋是黑的，阿圆不知在哪条街上，哪辆公车上。明天我们的女婿要来吃早的，他知我们家的事吗？转念间我又到了西石曹阿圆的婆家。屋里几间房都亮着灯。呀！阿圆刚放下电话听筒，过来坐在饭桌前。她婆婆坐在她旁边。我的女婿给阿圆舀了一碗汤，叫她喝汤，一面问：

楼上，我的客房连着个盥洗室，很净。我的手提包已经在客房里了。我走得很累，上床就睡着。

他说：“我等了你好半天了。”

阿圆说：“娘，你走路小心，宁可慢。”我说：“放心，你早睡。”她答应了一声，匆匆从后门去，后门也立即关上。这前后门都把得很。

钟书说：“都听见了。”他耳朵特灵，他睡着也只是半睡。这时他忽把闭的嘴拉成一条直线，扯一丝淘气的笑，怪有意思地看着我说：“绛，还梦吗？”

我把自己变了梦所看到的阿圆，当作真事一一告诉。他很关心地听着，并不问我怎会知。他等我已经等累了，疲倦得闭上睛。我梦里也累，又走得累，也

我睁，在客栈的床上，手脚倒是休息过来了。我吃过早饭，忙忙地赶路，指望早些上船陪钟书。昨天走过的路约略记得，可是斜坡下面的船却没有了。

我认为客栈离船不远，虽然心上很没着落，却不忍拖累阿圆。我说：“你放心吧，我走得很稳了。你来不及吃晚饭，脆赶早回去，再迟就堵车了。”

酣睡。云后一血红的太，还没照到床，钟书忽然睁开睛，看着我们，安自己似的念着我们的名字：季康，圆圆。我们忙告诉他，太照前舱，我们就得回客栈。阿圆说：“我每星期会来看你。妈妈每天来陪你。这里很安静。”

我愣了一下，茫然说：“我这会儿就好像梦呢。”嘴里这么回答，却知自己是没有回答。我一时摸不着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