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这张照片里，淡若和房东太太家的狗玩得正呢。那狗不是很像一只羊吗？发蓬蓬松松的，耳朵小小的。长大后，它变坏了，连我的拖鞋都要咬。懊，我真生气！房东太太把她自己的拖鞋拿来和我换。可她是有脚气病的呀，所以我不想穿，哪怕于客气也不想穿。

这张照片我们是在一个庙里面的园中拍的。这一张我们是在一个放满了卡通人那样的小动的公园里拍的。这一张我们是靠在湖边的一棵树上拍的，你看不见湖，但我记得湖就在那儿。

我冲上去说，"你怎么能这样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你妈为难。"可他还是哭个不停，他的小心脏都要碎了，我的心也要碎了。我责备他，"别哭了，别哭了。我一有空上就过来，和你在一起。"

这段时间，我也不担心文福了。生已经告诉老阿婶和新阿婶，说我已经和另外一个男人同居了。她们当然会告诉叔叔，而叔叔又会告诉文福。当时文福把另外一个女人到家里和他住一起了，那女人已经快要生孩了。所以我肯定文福会很快和我离婚的。连他父母亲也要他这么。至于我父亲的钱财，留下已经不够挥霍了。文福响应政府的号召，把家里所有的金和证券都拿去换新纸币了。新纸币好像每星期都要比上一个星期贬值一半。

实际上，在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我很担心。我已经用了两金条，雇了一个好律师，是南京路上一个有名的律师，以聪明练著称。他在报纸上登了一个广告，说我已经离婚，因为文福在昆明用枪住我的，我写下"我丈夫要和我离婚"。广告登的那天，有两个大汉来到律师的办公室，把里面的东西全都砸碎，把我的离婚书也撕了。律师很怕，也很生气。他问我，"你丈夫是不是黑帮里的人？"打那以后，他就不敢再帮我了。

我开始想，说不定我丈夫真的了黑帮。杜阿姨也这么想，我不知为什么。现在要问她已经晚了。

我们真运气啊。你父亲用的是元。但即使没钱，我们也过得很开心。因为我们就是这么开心。

下面这张照片好像是在天拍的。瞧后面的树上都开了。我剪了个短发，很时髦。呵，我记得这张照片。我看上去很快活，只因你父亲说了句，"笑一笑。"

你怎么会那么重呀？"他叫淡若个呼，给他充气，就像气球似的。然后你父亲就把他举起来，举得很很。

当然，我是好好跟他说的，但我还是很后悔。我抱抱他，我该表扬他哭着不愿离开我，我本不该让他走。

当然，我觉得她还是蛮不错的。我记得有一天，屋里只有我和她两个人的时候，她跟我讲了她的世。这时我才知她嫁了个籍华人。她丈夫抛弃了她，也抛弃了那只狗。他回国去了，又娶了一个。他也懒得和这第一个妻离婚，但还是给她寄钱。所以她也不在乎。

我还记得我们拍完这些照片后，就把淡若送到北方——哈尔滨去了，让他和家国、胡兰和杜阿姨待一起。这是因为房东太太告诉我们，有两个男人来过，找我和淡若。我想和他一起走，吉米随后也去。但我决定再待几个星期，因为我又找了个律师，他收了我最后一金条。他说我的离婚快要办成了，但办离婚手续时我得待在上海。于是我就待着。我告诉淡若我上就来。当然，他相信我。我也相信这件事我对了，我救了他。

这张照片很有趣。瞧我系着围裙。我在我们的新居里，是在州路上一两室的公寓里。你父亲和我已经登记为夫妻关系。上面是这样写的，"吉米·路易先生和夫人"。但我还是用了我自己的真名的印章，"江雯丽"，这是我的合法名字。

这张照片是同一天拍的。我加印了一张，放大了，寄给胡兰。她和家国还住在哈尔滨。我写信给她："猜猜我们碰到谁了？猜猜我们和谁住一起？有个说英语，叫我雯妮的人。猜猜吧，下封信再告诉你，看你猜得对不对。"

实际上，在这张照片里，我本没什么饭，只是装装样而已。你父亲很喜拍些自然的照片，不要一本正经的。"宝贝啊，"你父亲对我说——他总喜用国式的亲称呼叫我，"宝贝啊，笑一笑，但不要看镜。"所以你瞧，这张照片很自然。

那天半夜里，趁淡若睡着，我们和房东太太把他抱到火车站。她答应把淡若带到北方，她在那儿有个堂兄弟。但刚上火车，淡若就醒了。他大叫起来，"我妈妈在哪儿？我改变主意了！我现在不想去了！"他大哭起来，哭得好伤心啊。

"这是命。"她说，我觉得她已经麻木了，只好用这非常背时的方式接受了这生活。可她接着又告诉我，"你得当心。不要落到我的地步。"所以你明白了吧。

可是瞧，这张照片，还有这张，还有这张，他都很快活

这里又有一张我和淡若的合影，还有一张，还有一张。看看有多少？瞧他看上去多兴啊？他的脸有些模糊，因为你父亲快门的时候，他动了一下。你无法让一个六岁的孩保持安静，他手里拿一块石正想往池塘里扔呢。

你父亲在早上上班前给我拍了这张照片。后来我就带淡若上电影院去了。我们差不多每天去，因为我不想整天待在家里，怕文福找到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