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看到了这一切，我并不快乐，反而觉得痛苦，因为我意识到我从来没有受过这景，现在已经晚了。

到下午，一切都决定了。第二天一早，我们就离开昆明。我们连多一天卖掉旧家的时间都舍不得。最好把一切全扔了！你瞧我们有多兴奋！我们在昆明待了整整七年，而我则被我的婚姻束缚了整整八年哪！

在去武昌的路上，我看到了战争造成的破坏。几乎每一个村，看上去都只剩下一排排的泥垒起来的平房，要么是中间塌掉了，要么是屋被掀掉了，要么是一边的墙倒掉了。有些房已经算是修过了，这儿那儿的墙，用破桌或床上的草褥或破汽车门挡住了。一次我望见一个绿的山谷，的茅草丛中散落着几黑的屋。远远望去就像几个被人随便扔掉的破煤球。我一直认不这是一个村，直到我们差不多要走过这地方的时候，才辨认那些黑的东西原来是小屋，好多年前就被烧掉了，没有一个幸存者留下来修复它们。

"别哭了！"文福吼。淡若是那么怕他的父亲，上就安静下来了。但是文福心情很好，这次他没有再责备淡若。只是说，"到上海后，我给你买张更好的床，不但买床，还买一辆木的小汽车。好了，笑吧。"于是淡若尽可能把嘴咧得大大的。可怜的小淡若！

第二天早上，我们离开了昆明。这次我们没有坐在后面的拖车里。我们和胡兰、家国还有其他飞行员一起坐上了公共汽车。当时没几个飞行员离开昆明，所以汽车不挤。我和文福坐在长椅上。我坐在窗，淡若坐在我的膝盖上。这次我们带了很多箱、盒，不像刚到的那会儿，只有一只箱。我们甚至把挡雨用的油布也带上了，以防万一过夜的地方没有合适的被褥时用得上。

我看到街上很拥挤，到是汽车、卡车和搬运东西的人们。我们开城门，来到了郊区，沿途经过几个小村，然后爬上了山。我的心在激烈动着，充满了担忧和急促。这情和我曾经以为我们会被日本人追上的情是一样的。只不过这次我怕的是，要是我们不快些走，突然会有人说，"全搞错了，战争并没有结束，我们还得回去。"

汽车上了路，大家都回最后望了一我们住过的屋。只有我没回过去。我吗要看那个使我失落了希望的地方？我已经二十七了，我只想忘掉我生活中发生过的一切。我只想朝前看。

其中一个站着，一副傻乎乎的样，很骄傲地指着蓝天——好像这儿的天跟别的地方的天有什么不同似的。我想笑了。然后我又抬看了看天。我记得当时我心中产生了一非常奇怪的情，就像你刚从一场七八糟的梦中醒来一般。就好像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昆明似的。因为我看到的不是平常的天，平常的云。天是那么亮，那么蓝，就像蓝宝石似的，直你的睛。云共有三朵，一朵接一朵，形状就像专门为天上的神仙的大的坐垫。然后我看到了一只鸟，一只大鸟，它的翅膀像彩虹一般闪闪发光。我看到了森林覆盖的青山，树木的手臂挥舞着，拂动着大地。大地上鲜盛开，各各样的野争相斗艳。在这后面我看到了古老的城市，安静的弯曲的街，白的墙，从远望去更加明亮整洁。

这时有个飞行员喊，"停车！"然后跑过过，对司机吩咐了几句，指指路边。真的，车大吼了一声，停下来了。我咬住自己的手，免得大声哭来。三个飞行员了下来。我以为我们遇到抢劫了。我站起来，朝窗外望去。我一见他们的样，上就笑来了——原来他们在拍照！

装在听这些谈话。可实际上，我的心得很快，我的有，我的脚底的。因为我想起好像一个旧梦又重现了。我心想，现在我可以选择了。我可以回上海去。我要给我父亲写封信。我要请叔叔，或老阿婶，或生帮助。总会有人帮助我的，我敢肯定。我上就能离婚，开始一新的生活。

所以那天我们开始打行装，把我们的东西分门别类，什么该丢，什么该留，说得快，得也快，"要这个，不要那个。"淡着已经五岁了。呵，当我说我们不能把那张他从小睡到大的小吊床带走的时候，他哭得好伤心啊！

但是我见得最多的是那些可怜的饥饿的面孔，一路上那么多面孔，年轻的，年老的，全都是同样的憔悴和痛苦。他们在瓦砾堆中扒拉着，把废品扔薄薄的袋中。他们一听到我们的汽车声，就扔下袋，双手合成讨饭碗的样，哀求着，"小，瞧我们可怜的样，行行好吧！"他们的哭泣的嗓音，随着我们汽车的远去而渐渐消失。一看到他们我的胃就痛。

我们这些坐在车里的人也有自己的担忧。我们早就听说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