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菜。"我想,他大概记起了我在扬州的那会儿做的一千只饺子。飞行员们马上就答应了。于是我就下楼去吩咐厨师上街,买点现杀的鸡肉来。
晚饭后,飞行员们、胡兰、家国和我继续坐在桌边聊天,佣人来清理桌椅。开始我们都比较安静,怕吵醒文福。我还记得我们用严肃的口气谈起了战争,是的,我们相信,只要有更多的物资供应,中国肯定会取得胜利。
一位飞行员说,他听说中国已经和美国订了一个买美制飞机的合同,大概有一千架,从印度运来,足以对付小日本了。另一位说,中国各地正在建飞机制造厂,说不定昆明马上就有一家了。我们全都觉得这是件好事,在中国造飞机才能确保飞机的质量,不会老是出毛病,像老式的俄国飞机,或新式的意大利飞机那样。中国制造的最好,无论是轰炸机还是战斗机,速度飞得很快,而且能全天候飞行。
但我们全知道这不过是说说而已,是老生常谈。所以过了一会我们就开始回忆我们一路上经过的那些村子,在那些地方发生的种种故事,谈话变得愉快起来。然后我们就唱起歌来。我们轮流唱起人们在喝酒或庆典时唱的那些傻乎乎的乡村小调。
有个飞行员会做假嗓子,听起来跟女的一模一样,于是大家全都唱起一首很傻的小调来,然后又是大笑又是欢唱:"万朵云来,千只鸟,千只鸟来,百滴泪,我两眼望天空,只看见你,我两眼——"
突然,我们听到沉重的脚步声,然后——哇——什么东西摔下来了。我从椅子上跳起来,看见了文福,他头上包着纱布,手中拿着一根拐棍。他的脸色苍白,满是汗水,像个魔鬼似的。他在睡衣外罩了件军用茄克。
"你有病别起来!"我喊道,冲过去想扶他回到床上去,家国和其他飞行员也站起来了。
文福在空中挥舞着他的拐棍。"你怎么能唱这个?"他咆哮着,"我是个有病的男人,你是个健康的女人!我是英雄,你是婊子!你两眼盯着别的男人!"
我不明白他说些什么。"你做噩梦了吧,"我尽量安慰他,"你在说梦话。回床上去吧。"
"骗子!"他喊道,向前走了几步,用他的拐棍把桌上的剩菜剩饭全打了下来,"都是你的错。你给我跪下,向我磕头,请求我饶了你。跪下!"他用拐棍使劲地敲桌子。
我看看他的脸。他那只好眼睛射出凶光,像醉汉似的。他的脸变得那么难看——我真不明白怎么嫁了这么个男人?怎么会让这种事发生?
文福肯定用那只坏眼睛看透了我的心思,因为他马上走到我跟前,打了我一记耳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结结实实打了我一记耳光。我简直喘不过气来。我一点也不感到痛,只觉得无地自容,脸上火辣辣的。大家都看着,可没人敢动。
"跪下!"他又喊了声,举起了拐棍,这时胡兰冲过来,按下了我的肩膀。
"跪下吧,跪下吧。"她嚷着。我不由自主地跪下了。"就听他一回吧,就说声对不起,有什么关系?"
我至今还记得这一幕:所有的男人,还有胡兰——没一个上去劝他。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头触到地板。他们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干,我丈夫命令我说,"对不起,我错了,你是对的,请饶了我吧。"当他一次又一次地要我跪着请求他宽恕时,他们没有反对,没有对文福说,"够了。"
当我磕着头,请求着宽恕,哭着把我的头撞到地上时,我心里在想,为什么没有人帮助我?为什么他们全站在那儿,好像真是我的过错似的?
今天我不怪胡兰当初的所作所为。她像其他人一样,吓坏了。但我还是无法忘记她的所作所为,其他人的所作所为——都是错的,是危险的,它助长了文福的气焰,使他更嚣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