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坐在门廊里做昆虫标本。
但是,暖房是第一个"癖好"。在他放弃它以后,暖房就成了一个堆放古怪杂物的地方。比方说,有一天新阿婶坐坏了一把椅子,这把椅子就进了暖房。老阿婶抱怨叔叔收藏了那么多不认识的祖先的画像,那么多纪念性的卷轴,这些东西也进了暖房。每当有人觉得什么东西没地方好放的时候,这些东西就被送进了暖房。我小时候老是坐在一大堆破椅子上,我还可以碰碰猎枪,想象它们会发出怎样的声音,我还假装与我不认识的先辈们一起喝过茶。每年都有一些没人要的东西扔到这儿来,现在全在我眼前。
有一天,那还是我九岁或十岁的时候,我发现了一张画,画上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穿一身淡蓝色衣服,头发往后梳,目光正视前方,表情严肃得我不敢认她。"妈妈?"我叫了一声,因为我觉得她在望着我。我想象她从画中爬出来,像画上那样直看着我,问我,"雯雯宝贝,这是什么地方呀,有那么多小窗户?"于是我明白了,只有在这种别人扔东西的地方我们母女才能在一起。即使在我长大后,我仍然这么想。不管怎么说,我就在这儿坐下来做我的新年的针线活。
我补的是我堂兄弟的衣服——这些愣小子经常有意跌倒,膝盖上和手肘处全是大窟窿!还有那么多污迹。我觉得这些衣服大多数地方已经破得没法补了,兴许,还是把它们送给佣人,让他们的孩子去穿得了。要是以后老阿婶骂我,我就告诉她,我是为我的堂兄弟们着想,要是让他们穿得像要饭的那样,命中就注定了他们要穿着破衣烂衫在街上流狼。接着我又暗自发笑,想起我故意在老阿婶的一件外衣口袋里留了个小窟窿,兴许她的一部分权力会从这儿溜出去呢。
你干吗要笑?你以为你母亲一向是规规矩矩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偷偷摸摸干一些淘气的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淘气的事?那次,你不是把那本下流书《飞车追妞》藏起来了吗?我早就料到你没在读《圣经》。
我在你那个年纪,也于过这种事,把一本书藏在针线活里。这是一本讲风流韵事的小说《金瓶梅》,一本禁书。我们寄宿学校的嬷嬷多次跟我们讲过,不能读这本书。我从一个名叫小于的调皮学生那儿借来看过。她老爱干不让她干的事。她说,这本书是讲性的:丈夫喜欢什么,太太喜欢什么,丈夫比太太更喜欢什么,丈夫隔多久履行一下自己的义务,太太又要隔多久。她还告诉我许多黑话——"玉亭""品箫""云雨"——但她没把意思讲给我听。她说,你自己看吧。
所以那天早上,我就自己读了起来,想弄清那些黑话的意思。可读了十页,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只不过是些要你守规矩的老生常谈——怎么按照人的地位来送礼啦,怎么让你的亲戚朋友开心啦,人生短促、不能光为自己着想啦等等。于是我就想,说不定这本书是个谜,我头脑太简单了,看不透它的意思。也许这里写的美丽的松树实际上就是一种秘密的黑话,含有另外一种知识。这个男人干吗从别人的太太那儿接受两块茶点?这肯定有点不对头。干吗是两块茶点,而不是一块?假如她给他两个橘子那又怎么样?
我还来不及多想,就听见花生正用埋怨的口气喊我的名字:"雯雯!你在哪儿,傻丫头?"我本来不想理她,就像小时候一样,可后来,当然,我想起我们说好要去逛市场的,于是就把书藏在两个茶盘后面,然后带上我的针线篮子匆匆走了。
我们来到自己的房间准备出发,花生嘴里念叨着我们该先去哪个摊头,该买些什么样的东西。也许得给她的弟弟们买些纸做的玩偶或动物形的灯笼,给大人买些好茶叶。另外买几个小钱包给我们的另外几个堂姐妹,老阿婶的女儿过年肯定要带全家来做客的。然后我俩一致同意给我们自己买几个花形的发夹什么的。当然,还要叫算命先生算个命,看看来年有些什么好事落在头上。
"我们不该再去找那个长着一口龅牙的女人,"花生说,"去年她给我算了一个很不好的命,说我流年不利,要我当心。"
于是我想起了去年那个算命的女人跟她讲的话,说她属羊,总是要把自己躲在厚厚的皮毛下面。这个算命的女人对花生说,如果她在鼠年不当心的话,有人会咬破她的皮毛,把她的缺点全抖搂出来。花生气疯了,要问她还钱。这女人不肯,于是花生就大喊大叫起来,让大家都围拢来听:"这女人骗我,给我出馊主意。这里是找不到好运的,还是到别处去吧!"我当时很不好意思,但心里也在嘀咕,这算命的对我的堂妹咋就知道得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