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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的骆驼(3/10)

沙哈拉威人,我怎么放心让她们跟你做朋友。”他这么重的话,像一个耳光似的刮过来,我涨紫了脸,说不出话来。“罕地,你跟了西班牙政府二十多年了,总也要开通些,时代在变…”“时代变,沙哈拉威人的传统风俗不能改,你们是你们,我们是我们。”“沙伊达不是坏女人,罕地,你是中年人了,总比他们看得清楚…”我气得话结,说不出话来。“一个人,背叛自己族人的宗教,还有比这更可耻的事吗?唉…”罕地跺了一下脚,带了低着头的姑卡,往自己家门走去。“死脑筋!”我骂了一句,也进来把门用力带上了。“这个民族,要开化他们,还要很多的耐性和时间。”吃饭的时候跟荷西不免谈起这事来。“游击队自己天天在广播里跟他们讲要解放奴隶,要给女孩们念书,他们只听得进独立,别的都不理会。”“游击队在哪里广播?我们怎么听不见?”“哈萨尼亚语,每天晚上都从阿尔及利亚那边播过来,这里当地人都听的。”“荷西,你看这局势还要拖乡久?”我心事重重的说着。“不知道,西班牙总督也说答应他们民族自决了。”“摩洛哥方面不答应,又怎样?”我歪着头把玩着筷子。“唉!吃饭吧!”“我是不想走的,”我叹着气坚持着说。荷西看了我一眼,不再说话。夏日的撒哈拉就似它漫天飞扬,永不止息的尘埃,好似再也没有过去的一天,岁月在令人欲死的炎热下粘了起来,缓慢而无奈的日子,除了使人懒散和疲倦之外,竟对什么都迷迷糊糊的不起劲,心里空空洞洞的熬着汗渍渍的日子。镇上大半的西班牙人都离开了沙漠,回到故乡去避热,小镇上竟如死城似的荒凉。报上天天有撒哈拉的消息,镇上偶尔还是有间歇的不伤人的爆炸,摩洛哥方面,哈珊国王的叫嚣一天狂似一天,西属撒哈位眼看是要不保了,而真正生活在它里面的居民,却似摸触不着边际的漠然。沙是一样的沙,天是一样的天,龙卷风是一样的龙卷风,在与世隔绝的世界的尽头,在这原始得一如天地洪荒的地方,联合国、海牙国际法庭、民族自决这些陌生的名词,在许多真正生活在此地的人的身上,都只如青烟似的淡薄而不真实罢了。我们,也照样的生活着,心存观望的态度,总不相信,那些旁人说的谣言会有一天跟我们的命运和前途有什么特殊的关联。炎热的下午,如果有车在家,我总会包了一些零食,开车到医院去找沙伊达,两个人躲在最阴凉的地下室里,闻着消毒药水的味道,盘膝坐着,一起缝衣服,吃东西,上下古今,天文地理,胡说八道,竟然亲如姊妹似的无拘无束。沙伊达常常说她小时候住帐篷的好日子给我听,她的故事,讲到父母双亡,就幽然打住了,以后好似一片空白似的,她从不说,我亦不问。“沙伊达,如果西班牙人退走了,你怎么办?”有一日我忽然问她。“怎么个退法?给我们独立?让摩洛哥瓜分?”“都有可能。”我耸耸肩,无可无不可的说。“独立,我留下来,瓜分,不干。”“我以为,你的心,是西班牙的。”我慢慢的说。“这儿是我的土地,我父母埋葬的地方。”沙伊达的眼光突然朦胧了起来,好似内心有什么难言的秘密和隐痛,她竟痴了似的静坐着忘了再说话。“你呢?三毛?”过了好一会,她才问我。“我是不想走的,我喜欢这里。”“这儿有什么吸引你?”她奇怪的问我。“这儿有什么吸引我?天高地阔、烈日、风暴、孤寂的生活有欢喜,有悲伤,连这些无知的人,我对他们一样有爱有恨,混淆不清,唉!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如果这片土地是你的,你会怎么样?”“大概跟你一样,学了护理医疗,其实——不是我的和是我的又怎么分别?”我叹息着。“你没有想过独立?”沙伊达静静的说。“殖民主义迟早是要过去的,问题是,独立了之后,这群无知的暴民,要多少年才能建设他们?一点也不乐观。”“会有一天的。”“沙伊达,你这话只能跟我讲,千万不要跟人去乱说。”“不要紧张,嬷嬷也知道。”她笑了起来,突然又开朗起来,笑望着我,一点也不在乎。“你知道镇上抓游击队?”我紧张的问。她心事重重的点点头,站起来拍了拍衣服,眼眶突然湿了。一天下午,荷西回家来,进门就说:“三毛,看见了没有?”“什么事?今天没出去。”我擦着脖子上淌着的汗闷闷的问着他。“来,上车,我们去看。”荷西神色凝重的拉了我就走。他闷声不响的开着车,绕着镇上外围的建筑走,一片洪流似的血字,像决堤的河水一般在所有看得见的墙上泛滥着。“怎么?”我呆掉了。“你仔细看看。”——西班牙狗滚出我们的土地——撒哈拉万岁,游击队万岁,巴西里万岁——不要摩洛哥,不要西班牙,民族自决万岁——西班牙强盗!强盗!凶手!——我们爱巴西里!西班牙滚出去——这一道一道白墙,流着血,向我们扑过来,一句一句阴森森的控诉,在烈日下使人冷汗如浆,这好似一个正在安稳睡大觉的人,醒来突然发觉被人用刺刀比着似的惊慌失措。“游击队回来了?”我轻轻的问荷西。“不必回来,镇上的沙哈拉威,那一个不是向着他们的。”“镇里面也涂满了?”“连军营的墙上,一夜之间,都涂上了,这个哨也不知是怎么放的。”恐惧突然抓住了我们,车子开过的街道,看见每一个沙哈位威人,都使我心惊肉跳,草木皆兵。我们没有回家,荷西将车开到公司的咖啡馆去。公司的同事们聚了黑压压的一屋,彼此招呼的笑容,竟是那么的僵硬,沉睡的夏日,在这时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每一个人的表情,除了惊慌和紧张之外,又带了或多或少受了侮辱的羞愧和难堪。“联合国观察团要来了,他们当然要干一场,拚了命也要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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