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去反咬他,有那么笨。”我往床上扑下去,闭着眼睛不响,骂过了汉斯,心里倒不再痛苦了,隐隐觉得畅快。“荷西,明天罢工,知不知道。”他坐在床沿,低着头,过了好一会,才说:“不理他,慢慢做吧!”我唬一下撑了起来:“不合理的要求,不能接受,听见没有,不能低头。”“再失业吗?”他低低的说。“荷西,中国人有句话——士可杀,不可辱——他那种态度对待你们,早就该打碎他的头,一走了之,我不怕你失业,怕的是你失了志气,失了做人的原则,为了有口饭吃,甘心给人放在脚下踩吗?”他仍是不说话,我第一次对荷西灰心欲死。睡了才一会,天矇矇的亮了,荷西翻过身来推我,呜咽的说:“三毛,三毛,你要了解我的苦衷,我这么忍,也是为了两个人的家在拚命啊!”“王八蛋,滚去上工吧!”黑暗中,荷西好像在流泪。五月十日为了清晨对荷西那么粗暴,自责得很厉害,闷躺在床上到了十一点多才起来。厨房里,英格正奇迹似的在洗碗。一步跨进去,她几乎带着一点点惊慌的样子看了我一眼,抢先说:“早!”我也应了她一声,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牛奶来靠在门边慢慢喝,一面看着她面前小山也似的脏盘子。“昨天你做了很多菜,今天该我洗碗了,你看,都快弄好了。”她勇敢的对我笑笑,我不笑,走了。原来这只手也会洗碗,早些天哪一次不是饭来张口,吃完盘子一推就走,要不是今天清晨破了一次脸,会软下来吗?开饭都是荷西路易在弄,这女人过去瞎子,残了?贱!“中午你吃什么?”她跟出来问。“我过去一向吃的是什么?”反问她。她脸红了,不知答什么才好。“有德国香肠。”又说。“你不扣薪?”瞪了她一眼。英格一摔头走了出去,脸上草莓酱似的紫。翻翻汉斯的唱片,居然夹着一张巴哈,唱片也有变种,啧啧称奇。低低的放着音乐,就那么呆坐在椅子上,想到荷西的两千包水泥,心再也放不下去。汉斯从外面回来,看见我,脸上决不定什么表情,终于打了个哈哈。“我说,你脾气也未免太大了,三毛。”“你逼的。”我仰着头,笑也不笑。“昨天菜很好,今天大家都在工地传,这么一来,我们公共关系又做了一步。”“下次你做关系,请给荷西路易睡觉,前天到现在,他们就睡了那么一个多钟头又上工了,这么累,水底出不出事?”“咦,客人不走,他们怎么好睡——”“妓男陪酒,也得有价钱——”“三毛,你说话太难听了。”“是谁先做得难看?是你还是我?”又高声了起来。“好啦,和平啦!啧!没看过你这种中国女人。”“你当我是十八世纪时运去美国筑铁路的‘唐山猪仔’?”我瞪着他。“好啦!”“你这个变种德国人。”我又加了一句,心里痛快极了。“哪!拿去玩。”汉斯突然掏出一盒整套的乒乓球来。“没有桌子,怎么打?”“墙上打嘛,像回力球一样。”我拿了拍子,往墙上拍了几下,倒也接得住。“你打不打?”他马上讨好的站了起来,这人很精明,知道下台,公司缺了荷西,他是损失不起的。“怎么玩?”大胖子舍命陪君子啦!“朝墙上打,看谁接的球多,谁就赢。”“荷西说,你台北家里以前有乒乓球桌的,当然你赢。”“现在是打墙,不一样。”我说。“好,来吧!”他叹了口气。“慢着,我们来赌的。”我挡住了他发球。“赌什么?汽水?”“赌荷西薪水,一次半个月,一千美金。”“三毛,你——”“我不一定赢,嘿嘿——”“我比你老?”他叫了起来。“那叫英格来好罗,她比我小。”“你这海盗,不来了。”他丢下球拍牙缝里骂出这句话,走了。我一个人听着巴哈,一球一球往墙上打,倒有种报复的快感,如果一球是一包水泥就好了。吃晚饭后,路易一直不出来,跑去叫他,他竟躺在床上呻吟。“怎么了?”“感冒,头好痛。”“有没有一阵冷一阵热?不要是痢疾哦!”吓了一跳。“不是。”可怜兮兮的答着。“饭搬进来给你吃?”“谢谢!”我奔出去张罗这些,安置好路易,才上桌吃饭。“路易病了。”我担心的说,没有人接腔。“挖了几包?”汉斯问荷西。“三百八十多包。”低低的答着。“那么少!”叫了起来。“结成硬硬的一大块,口袋早泡烂了,要用力顶,才分得开,上面拉得又慢。”“进度差太多了,怎么搞的,你要我死?”“路易没有下水。”荷西轻轻的说。“什么?!”“他说头痛。”我在一旁细看荷西,握杯子的手一直轻微的在抖,冰块叮叮的碰,放下杯子切菜,手还是抖,指甲都裂开了,又黑又脏,红红的割伤,小嘴巴似的裂着。“妈的,这种时候生病!”汉斯丢下叉子用桌布一擦嘴走了。“来,去睡觉。”我稳住荷西用力太过的手,不给他再抖。进了房,荷西扑到床上去,才放下帐子,他居然已经睡着了。五月十一日早晨闹钟响了,荷西没有动静。等到八点半,才推醒他,他唬一下跳了起来。“那么晚了,怎么不叫我。”懊恼得要哭了出来,低头穿鞋,脸也不洗就要走。“吃早饭?”“吃个鬼!”“荷西——”我按住他:“公司不是你的,不要卖命。”“做人总要负责任,路易呢,快去叫他。”我去敲路易的房门,里面细细的嗯了一声。“起来吧,荷西等你呢!”“我病了,不去。”“他不去。”我向荷西摊摊手,荷西咬咬牙,冒着雨走了。在刷牙时,就听见路易对汉斯在大叫:“病了,你怎么样?”汉斯没出声,倒是英格,慢吞吞的说了一句:“休息一天吧,晚上给杜鲁医生看看。”过了一会汉斯和英格出去了,说是去承包公司领钱,两个人喜气洋洋的。临走时丢下一句话给我:“明天四个重要的客人来吃饭,先告诉你。”“汉斯!”我追了出去。“下次请客,请你先问我,这种片面的通知,接不接受——在——我。”“我已经请啦!”他愣了一下。“这次算了,下次要问,不要忘了说谢谢!”“难道活了那么大,还得你教我怎么说话?”“就——是。”我重重的点了一下头。跟这种人相处,真是辛苦,怎么老是想跟他吵架。汉斯他们一走,路易就跑出来了,大吃冰箱里汉斯的私人食物,音乐也一样放得山响,还跑出大门口去,看半裸的黑女人,咪咪笑着。“好点没有?”我问他。“嘻嘻!装的,老朋友了,还被骗吗?”说着大口喝啤酒,狠咬了一块火腿。我呆呆的望着他,面无表情。“谁去做傻瓜,挖水泥,哼,又不是奴隶。”“可是——路易,你不看在公司面上,也看在荷西多年老友的面上,帮他一把,他一个人——。”我困难的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啧,他也可以生病嘛,笨!”又仰头喝酒。我转身要走,他又大叫:“喂,嫂子,我的床麻烦你铺一下啊!”“我生病,不能做事。”我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他一句。晚上汉斯问荷西:“今天几包?”“两百八十包。”“怎么少了?你这是开我玩笑。”口气总是最坏不过的了。“仓很深,要挖起来,举着出船仓,再扎绳子,上面才拉,又下大雨——。”“你在水下面,下雨关你什么事?”“上面大雷雨,闪电,狼大得要命,黑人都怕哭了,丢下我,乘个小划子跑掉了,放在平底船上的水泥,差点又没翻下海。”“汉斯,找机器来挖掉吧,这小钱,再拖下去就亏啦!”我说。汉斯低头想了好久,然后才说:“明天加五个黑人潜水夫一起做,工钱叫杜鲁医生去开价。”总算没有争执。路易躲在房内咳得惊天动地,也怪辛苦的。在收盘子时,杜鲁医生进来了,他一向不敲门。“怎么还没弄完?”一进门就问汉斯。“问他们吧,一个生病,一个慢吞吞。”汉斯指了指荷西,我停止了脚步,盘子预备摔到地下去,又来了!又怪人了!有完没有?“路易,出来给杜鲁医生看。”汉斯叫着。路易不情不愿的拖着凉鞋踱出来。拉拉荷西,跟他眨眨眼,溜回房去了。“路易怎么回事?”荷西问。“装的。”“早猜到了,沙漠时也是那一套。”“他聪明。”我说。“他不要脸!”荷西不屑的呸了一口。“我没有要你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