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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燃烧的荆棘第二部(2/10)

钟声响了。从这一个教堂到另一个教堂,钟声相应…克利斯朵夫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等到抬起来,钟声已止,夕已下。克利斯朵夫被泪苏解了,神被冲洗过了,听见心象泉似的涌一阕音乐,望着一钩新月溜上天空。他被一阵脚声惊醒之下,立刻回到房里,关了门,拴上了,让他音乐的泉源尽量奔泻来。罗姆上来招呼他吃饭,敲敲门,推了几下:克利斯朵夫只是不理。罗姆从锁孔里张望,看见克利斯朵夫大半个起在桌上,四周堆满了纸,才放心了。

可是这并不准确;不久他发现她的发,手,嘴,还有那双一看到他就闪开去的睛,都长得很。但他心里对她的批评并不因之改变。为了礼貌,他勉跟她搭讪,很费力的找些谈话的题目,她那方面又一儿不合作。有两三次,他问她一些事,关于她的城市的,她的丈夫的,她本的:可什么都问不来。她只回答几句极无聊的话,努力装着笑容,而那努力又使人不愉快:她笑得很不自然,声音很闷,说话断断续续,每句后面总带着难堪的静默。临了克利斯朵夫只得尽量避免跟她谈话;那也是她求之不得的。医生一回家,两人都觉得松了一气。罗姆老是很兴,大声嚷嚷,忙这个忙那个,非常俗气,心却是好。他能吃能喝,说个不停,也笑个不停。跟他在一起,阿娜还略微说几句;但他们俩谈的无非是所吃的菜和每样东西的价钱。有时罗姆取笑她对宗教的心和牧师的讲,她沉着脸,一声不,就在饭桌上生气了。医生多半讲着他看病的情形,津津有味的描写某些可怕的病象;那刻划微,淋漓尽致的叙述,使克利斯朵夫大为气恼,拿饭巾丢在桌上,不胜厌恶的站起来,把医生看得乐死了;他立刻打断了话,一边笑一边歉。可是下一餐上他又来了。这些医院里的笑话,似乎能够使麻木不仁的阿娜听了快活的。她会突然之间笑起来,而且是狞笑,有些兽的意味。实际上她对她所笑的事也许和克利斯朵夫同样的厌恶。下午,克利斯朵夫很少学生。医生跑在外面的时候,克利斯朵夫往往和阿娜留在家里,可并不见面。各人着自己的工作。最初罗姆要克利斯朵夫教阿娜弹琴,说她还有相当的音乐天分。克利斯朵夫要阿娜弹些东西给他听。她虽然不大兴,却也不推三阻四,照例态度冷冰冰的,弹得非常机械,毫无表情:一切音符都是相等的,没有一儿抑扬顿挫,为了翻谱,她会若无其事的把弹了一半的乐句停下来,然后再从容不迫的接下去。克利斯朵夫气坏了,不等曲弹完就走掉,免得说野的话得罪她。她可并不慌,声不动的直弹到最后一个音,对于他的失礼毫无伤心或生气的表示,甚至也没十分留意。但从此他们之间再也不提音乐了。有几天下午,克利斯朵夫照例是去的,倘若突然之间回家,就会发见阿娜在那儿练琴,冷冷的,毫无兴致,可是态度很固执,把同一乐节弹上四五十遍也不厌倦,也不兴奋。知克利斯朵夫在家的时候,她从来不音乐。她的时间除了虔修之外,都在家务上:这个,那个,监督女佣,特别注意整齐清洁。丈夫认为她是一个贤德的女人,有儿古怪,据他说是“象所有的女人一样”;但也“象所有的女人一样”很忠诚。关于最后这一,克利斯朵夫心里不表同意,觉得罗姆的心理学太简单了;但反正是罗姆的事,想它吗!

罗姆那时在饭厅里,很亲的接待克利斯朵夫,立刻问到黎的事。克利斯朵夫抓着他的胳膊,说:“别问我。过一晌再谈罢…请你原谅。我简直受不了。我累得要死,累得…”

睬了。

这样一天天的过去。克利斯朵夫又有了力。罗姆的过分的,但是真诚的好意,屋里的清静,日常生活的有规律,特别丰富的日耳曼式的饮,把他结实的给恢复了。已经和以前一样的健康,但

人生的苦难是不能得一知己。有些同伴,有些萍相逢的熟人,那或许还可能。大家把朋友这个名称随便滥用了,其实一个人一生只能有一个朋友。而这还是很少的人所能有的福气。这幸福太满了,一朝得而复失的时候你简直活不下去。它无形中充实了你的生活。它消灭了,生活就变得空虚:不但丧失了所的人,并且丧失了一切的意义。为什么世界上有过这样的一个人(朋友)呢?为什么要有我呢?…

几封从黎转过来的信,把克利斯朵夫的麻痹状态驱散了一些时候。那是赛西尔和亚诺太太写来的,无非是安的话。可怜的安!没用的安!嘴里谈着痛苦的人并不是受的人…那些书信只使他听到那个已经消灭的声音的回声。他没有勇气答复,人家也不再写来了。在这个意志消沉的情形之下,他要抹掉自己的痕迹,教自己消灭。痛苦能够使一个人变得不公平:他过去喜的那些人对他都不存在了。只有死掉的那一个才永久存在。连着好几个星期,他努力要教亡友再生,他和他谈话,写信给他:“我的灵魂,今天我没收到你的信。你在哪儿呀?回来罢,回来罢,跟我说话啊,写信给我啊!…”

“我知,我知,”罗姆态度很殷勤。“你神经受了震动,前几天的刺激太厉害了。别说话。别拘束。你怎办就怎办,好象在你自己家里一样。我们决不打搅你。”

虽然他夜里费尽心力,还是不能在梦中和他相见。这一是很难办到的,只要你还在为了朋友的死亡而心痛的时候。直要以后你慢慢的把故人忘了,故人才会重新现。

这一下死的打击对于克利斯朵夫格外可怕,因为那时克利斯朵夫生命的本暗中已经动摇了。人生有些年龄,机构的内会酝酿一蜕变,与心灵特别容易受外界的打击;神气惫,有说不的惆怅,对一切都觉得厌倦,对过去的成就毫不留恋,对前途也看不儿端倪。在发作这些心病的年纪上,大多数人有家的责任把他们束缚着;这责任固然使他们缺少批判自己、寻觅新路、重新缔造的新生活所必需的自由神,但同时也了他们的保镖;固然,在那情形之下你牢满腹,藏着不少的隐痛…还得永远的往前走…没法躲避的作业,对于家的照顾,着一个人象一起站着打盹的似的,在两车辕中间拖着疲乏的继续向前。——可是一个无牵无挂的人,临到一平空虚的时间就毫无依傍,没有一其他前的东西,只是为了习惯而走着,不知往哪儿去。力量被扰了,意识不清楚了。在他这样迷迷忽忽的时候,要是来了一声霹雳,把他的梦游病惊醒过来,他就吃苦了。他倒下去了…

然而外界的生活已经逐渐渗心灵的坟墓。克利斯朵夫开始听到屋内各不同的声音,不知不觉的关心起来了。他知钟开门,几钟关门,白天一共开关几次,有几方式,依着来客的质而定。他能认罗姆的脚声,在想象中看到医生诊回来,在穿堂里挂他的帽和外,老是用那细心而古怪的方式。要是听惯的声音到时没听见,他就不由自主的要探究原因。在饭桌上,他也无意识的听人家谈话了,发觉罗姆差不多老是一个人说话,太太只简短的回答几句。虽然缺少谈话的对手,罗姆可并不在乎,照旧兴兴的,讲着他才看过的病人和听来的闲话。有时,罗姆说着话,克利斯朵夫居然对他瞧着,罗姆发觉之下非常快活,更尽量打动他的兴致。

从此克利斯朵夫的生活慢慢恢复了常规。那一时的兴奋当然不能维持,他常常觉得很悲哀,但那是普通的哀伤,不致妨碍他的生活了。得活下去,是的,非活下去不可!他失去了在世界上最的人,受着忧苦侵蚀,心中存着死念,可是有一那么丰满那么专横的生命力,便是在哀伤的言语中也会爆发,在他的睛,嘴,动作中间放光芒。不过生命力的心已经有条蛀虫盘踞了。克利斯朵夫常常会哀痛绝。他明明心里很安静,或是在看书,或是在散步:突然之间现了奥里维的笑容,那张温柔而疲倦的脸…那好比一刀扎了心窝…他摇摇晃晃,一边哼唧一边把手抱着。有一次,他在琴上弹着贝多芬的曲,跟从前一样弹得慷慨激昂…忽然他停住了,扑在地下,把埋在一张椅的靠枕里,喊:“啊!我的孩!…”

凡是认识克利斯朵夫而能仔细观察他的人,看着他来来往往,弹奏音乐,有说有笑,——(他居然会笑了!)——一定会到这个人虽然那么壮健,虽然里燃着生命之火,但神上已经有些东西给摧毁了。

吃过晚饭,大家待在一起。罗姆和克利斯朵夫谈着话,阿娜着活儿。由于罗姆的请求,克利斯朵夫又常常弹琴了,在临着园的黑的大客厅内直弹到夜,使罗姆在一旁听得神…世界上不少人就是醉心于他们不懂的或完全误解的东西的,——他们也正因为误解而那些东西。克利斯朵夫不再生气;他一生已经遇到多少混!但听到某些可笑的惊叹辞,也立刻停下,回到房里去了。罗姆终于猜到了原因,便竭力把声音压低。并且他音乐的胃很快就会厌足,留神细听的时间不能连续到一刻钟以上:不是看报,便是打盹,不再打搅克利斯朵夫了。阿娜坐在屋的尽里,一声不,膝上放着活计,似乎在那里工作;但她直瞪着,手指不动。有时她在曲的半中间无声无息的去了,不再面。

①希腊神话载:人面狮的斯芬克斯向路人提神秘的谜语,凡不能解答者皆被吞

最苦的是觉得一切都“早已经历过了”他老是遇到一些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言语,同样的经验。什么都是熟识的,预料到的。某一张脸使他想起从前看到的另外一张脸,会说—-(他敢预先断定),——而且真的说,另外一个人说过的话;同样的人经历着同样的阶段,遇到同样的障碍,同样的消耗完了。有人说:“人生再没比情的重复更令人厌倦的了,”这句话要是不错,那末整个人生的重复不是更可厌吗?那简直会教人发疯。——克利斯朵夫竭力不去想它,既然要活下去就不能想,而他是要活下去的。这自欺其人的心理教人非常痛苦:为了内疚,为了潜在的、压制不了的、求生的本能,而不愿意认清自己的面目!明知世界上没有安可言,他就自己创造安。明知生活没有什么意义,他偏创造生活的意义。他教自己相信应当活下去,虽然活不活跟谁都不相。必要的时候,他还会对自己说是死了的朋友鼓励他活的。同时他知这是把自己的话放在死者嘴里。人就是这么可怜!…

这样以后,主人就一切都让克利斯朵夫自便。他几小时的坐在屋的一角,或者象游魂似的踱来踱去,说不想些什么,几乎连痛苦的气力都没有了。他象呆一般,看到自己心如槁木,不由得厌恶之极。唯一的念是跟“他”一起埋葬,万事全休。——有一次,他看到园的门开着,不知不觉走了去。但一到光底下,他就非常难受,赶退回来,仍旧去关在护窗闭的屋里。天气晴好的日使他受罪。他恨太。他受不了自然界的恬静。在饭桌上,他不声不响的只顾吃着罗姆搛给他的菜,睛钉着桌。有一天,罗姆指给他看客厅里有一架钢琴;克利斯朵夫竟骇然掉过去。他对无论什么声音都厌恶,只求静默,只求黑暗!…心中只有空虚,也只需要空虚。生命的乐,象大鹏般振翼歌,直冲云霄的乐是完了!一天又一天的呆在房里,唯一的生命觉,是隔里时钟滴答的声音,仿佛在他脑里摆动。可是乐的野鸟还在他中,常常突然之间飞起来,撞在栅栏上,使心灵有一阵可怕的动,——“一个人独自在渺无人烟的荒野中悲号…”

克利斯朵夫勉想和自己的生活重新结合起来…可是没劲!他觉得自己多老,跟天地一样的老!…早上起来照着镜,看到自己的,姿势,愚蠢的外形,觉得厌倦不堪。为什么要起床,要穿衣服?…他拚命自己工作:可是工作使他受不了。既然一切都得归于虚无,创造有什么用?他不能再搞音乐了。一个人唯有经过了患难才能对艺术——(好似对其他的事情一样)——有真切的认识。患难是试金石。唯有那个时候,你才能认谁是经历百世而不朽的,比死更的人。经得起这个考验的真是太少了。某些被我们看中的灵魂——(所的艺术家,一生的朋友),——往往乎我们意外的庸俗。谁能够不被洪涛淹没呢?一朝被患难接到了,人世的就显得非常空了。

罗姆家里的生活是非常有规律的。早上,各人各人的事:医生去看诊,克利斯朵夫去教课,罗姆太太上菜市和教堂。克利斯朵夫到一左右回来,大概总比罗姆早。罗姆不许人家等他吃中饭,所以克利斯朵夫跟年轻的主妇先吃。那在他绝对不是愉快的事,因为他对她毫无好,也没有什么话可以和她谈。她当然觉察人家对她的印象,可是听起自然,既不想注意一下修饰,也不愿意多用思想。她从来不先向克利斯朵夫开。动作跟服装毫无风韵,人又笨拙,又冷淡,使一切象克利斯朵夫那样对女的妩媚很的男人望而却步。他一边想到黎女雅大方,一边望着阿娜,不由得想:“啊,她多丑!”

可是患难也会疲倦的,它的手也麻痹了。克利斯朵夫神经松了下来,睡着了,他无穷无尽的尽睡,仿佛怎么也睡不足。

他不能再一动不动的待在房里,让那目光凶恶的斯芬克斯把它的问题和死尸的气息折磨,便非常动的爬起来,走①卧室,下了楼梯,本能的,怯生生的,需要挨在别人边。可是他一听见人声又上想躲开了——

尔扎克说过:“真正的苦恼在心灵刻了一的沟槽,它似乎毫无动静,睡熟了,实际上却继续在腐蚀灵魂。”

克利斯朵夫重新上路,步似乎跟以前一样的稳健了;他把心房关起来,不让痛苦闯去。他不对别人提到他的痛苦,自己也避免和痛苦劈面相见:他好象很平静了。

过了几小时,克利斯朵夫气力尽,走到楼下,发觉医生在客厅里一边看书一边等着。他过去把他拥抱了,请他原谅他来到这儿以后的行动,并且不等罗姆开,自动把最近几星期中惊心动魄的事告诉了他。他跟医生提到这些,只有这么一次,而罗姆是否完全听清还是问题:因为一则克利斯朵夫的话没有系统,二则夜罗姆虽然非常好奇,也瞌睡死了。最后——(时钟已经敲了两),——克利斯朵夫发觉了,便跟主人了晚安分手。

他的确说到到。为了避免惊动客人,他又趋于另外一个极端:在克利斯朵夫面前,他夫妇之间也不敢谈了;说话都放低着声音,走路提着脚尖,屋里变得没有一声响。克利斯朵夫看到这窃窃私语的情形和制的静默,非常难堪,只得要求罗姆照常办事,跟从前一样的过活。

他和人生重新结合之后,就得找个生计。当然不是离开那个城市,瑞士是最安全的避难所;而且这样豪的主人,到哪儿去找呢?但他的傲迫使他不愿意加重朋友的负担。虽然罗姆竭力推辞,一个钱都不肯收,他却直要找到了几教琴的事,能付一笔固定的膳宿费给了屋主,才觉得安心。那可不容易。他轻举妄动参加革命的事到都有人知,一般布尔乔亚家当然不愿意跟这个危险的,至少是古怪的,所以是“不相宜的”人打。然而他靠着自己在音乐界上的名片和罗姆的斡旋,居然踏了四五个胆大一些的,或是更好奇的人家。他们也许想以惊世骇俗的方式表示风雅,但另一方面照旧很小心的监视着他,使学生对老师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第二夜情形比较安定。他困倦之极,再也没有痛苦的觉,再也没有丑恶的生命的痕迹…——可是一醒过来,更窒息了。他把那天琐琐碎碎的情形都记起来,想到奥里维不愿意门,再三说要回去,于是他不胜悲痛的对自己说:“是我送了他的命。”

终于有一夜,他睡得那么熟,到第二天下午才醒。屋里一个人都没有。罗姆夫妇去了。窗开着,明媚的天空笑着。克利斯朵夫觉得卸掉了一副重担。他起来走到园里。一方狭窄的三角形的地,四周围着墙,象修院模样。在几块草地与极平常的卉中间,有几条起着细砂的小径;一藤和一些蔷薇爬在一个棚上。一个碎石铺成的内有一细小的泉;一株靠墙的皂角树,香味烈的枝条挂在隔邻的。远矗立着红岩铺成的教堂的钟楼。时间是傍晚四。园中已经罩着影。树巅和红的钟楼还浴着光。克利斯朵夫坐在棚下面,背对着墙,仰着,从藤和蔷薇的空隙中望着清朗的天。他似乎才从恶梦中醒来。周围是一平静寂。一蔷薇藤懒洋洋的挂在上。忽然最好看的一朵谢了,落英缤纷,在空中散开来,好比一个无邪的丽的生命就这样平平淡淡的消逝了…这一下克利斯朵夫可哀痛之极,透不过气来,把手捧着脸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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