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更不自由的时候，我一面佩服着陈氏的通王的学识，一面有时也不免想，真该是讴歌三民主义的。然而，现在是已经太晚了。

我想，人们是的确由事实而从新省悟，而事情又由此发生变化的。从宋朝到清朝的末年，许多年间，专以代圣贤立言的“制艺”〔２５〕这一烦难的文章取士，到得和法国打了败仗〔２６〕，这才省悟了这方法的错误。于是派留学生到西洋，开设兵制造局，作为那改正的手段。省悟到这还不够，是在和日本打了败仗之后〔２７〕，这回是竭力开起学校来。于是学生们年年大闹了。从清朝倒掉，国民党掌握政权的时候起，才又省悟了这错误，作为那改正的手段的，是除了大造监狱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在中国的王，看去虽然好像是和霸对立的东西，其实却是兄弟，〔１７〕这之前和之后，一定要有霸跑来的。人民之所讴歌，就为了希望霸的减轻，或者不更加重的缘故。汉的祖〔１８〕，据历史家说，是龙，但其实是无赖，说是侵略者，恐怕有些不对的。至于周的武王〔１９〕，则以征伐之名中国，加以和殷似乎连民族也不同，用现代的话来说，那可是侵略者。然而那时的民众的声音，现在已经没有留存了。孔和孟〔２0〕确曾大大的宣传过那王，但先生们不但是周朝的臣民而已，并且周游历国，有所活动，所以恐怕是为了想官也难说。说得好看一，就是因为要“行”倘了官，于行就较为便当，而要官，则不如称赞周朝之为便当的。然而，看起别的记载来，却虽是那王的祖师而且专家的周朝，当讨伐之初，也有伯夷和叔齐扣而谏〔２１〕，非拖开不可；纣的军队也加反抗，非使他们的血到漂杵〔２２〕不可。接着是殷民又造了反，虽然特别称之曰“顽民”〔２３〕，从王天下的人民中除开，但总之，似乎究竟有了一什么破绽似的。好个王，只消一个顽民，便将它得毫无据了。

兰〔３２〕夫妇，作为赤化宣传者而关在南京的监狱里

儒士和方士，是中国特产的名。方士的最理想是仙，儒士的便是王。但可惜的是这两件在中国终于都没有。据长久的历史上的事实所证明，则倘说先前曾有真的王者，是妄言，说现在还有者，是新药。孟生于周季，所以以谈霸为羞〔２４〕，倘使生于今日，则跟着人类的智识范围的展开，怕要羞谈王的罢。

在中国，国粹式的监狱，是早已各都有的，到清末，就也造了一西洋式，即所谓文明式的监狱。那是为了示给旅行到此的外国人而建造，应该与为了和外国人好互相应酬，特地派去，学些文明人的礼节的留学生，属于同一类的。托了这福，犯人的待遇也还好，给洗澡，也给一定分量的饭吃，所以倒是颇为幸福的地方。但是，就在两三礼拜前，政府因为要行仁政了，还发过一个不准克扣囚粮的命令。从此以后，可更加幸福了。

三关于中国的监狱

从别一条路想，监狱确也并非没有不像以“安全第一”为标语的人们的理想乡的地方。火灾极少，偷儿不来，土匪也一定不来抢。即使打仗，也决没有以监狱为目标，施行轰炸的傻；即使革命，有释放囚犯的例，而加以屠戮的是没有的。当福建独立〔３１〕之初，虽有说是释放犯人，而一到外面，和他们自己意见不同的人们倒反而失踪了的谣言，然而这样的例，以前是未曾有过的。总而言之，似乎也并非很坏的所。只要准带家眷，则即使不是现在似的大，饥荒，战争，恐怖的时候，请求搬去住的人们，也未必一定没有的。于是待就成为必不可少了。

至于旧式的监狱，则因为好像是取法于佛教的地狱的，所以不但禁锢犯人，此外还有给他吃苦的职掌。挤取金钱，使犯人的家属穷到透的职掌，有时也会兼带的。但大家都以为应该。如果有谁反对罢，那就等于替犯人说话，便要受恶党〔２８〕的嫌疑。然而文明是奇的步了，所以去年也有了提倡每年该放犯人回家一趟，给以解决的机会的，颇是人主义气味之说的官吏。〔２９〕其实，他也并非对于犯人的，特别表着同情，不过因为总不愁竟会实行的，所以也就声嚷一下，以见自己的作为官吏的存在。然而舆论颇为沸腾了。有一位批评家，还以为这么一来，大家便要不怕牢监，兴兴的去了，很为世人心愤慨了一下。〔３0〕受了所谓圣贤之教那么久，竟还没有那位官吏的圆，固然也令人觉得诚实可靠，然而他的意见，是以为对于犯人，非加待不可，却也因此可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