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政校学生，从商人中知适才过是个娼行列时，在个人经验上还是件新鲜事情。所以其中一个年纪二十二三岁的青年，就把手中拿的一本灰布面银的小书，轻轻的拍打着，笑嘻嘻的向同伴说：“老兄，不错！我们当真来到湘西了。让我们一件一件的来证明这本书上提起的事情吧，这比玩桃源有意思多了。这才真是桃源哩！你瞧，这街上有多少划船的手，我们想看看他们怎么和吊脚楼妇人，有的是机会。再多歇两天，说不定还可见识好些稀奇古怪的人。”

担叫饺饵卖米粉或别的冷吃的，都把担停搁在人家屋檐下，等待主顾。生意当时，必忙个不息；生意冷落，就各自敲打小梆小锣，内还哼哼唧唧，唱着嚷着，间或又故意把锅盖甩甩，用小铜勺在汤中捞一两下，招引过路人注意，并增加一市面的喧嚣。

当地大商号多江西帮，开纱字号的铺，一个矩形柜台旁常常站满了人，在布匹挑选中只听到撕布声音和剪铰布声音，算账数钱声音。柜台向屋里一面，多一直延长到三丈左右，虽货堆积，照例还空个大厅。厅前大圈椅上，间或坐个六七十岁白的老娘，照三十年前旧式打扮，穿大袖边盘云摹本缎大风袄，农襟上挂了串镀金镶玉银三事。梳理得极光的发，上玄青缎帽勒，帽勒正中装饰着一粒珍珠或翠玉。手腕上带副翠玉镯，长指甲手指上两三个金镶翠戒。棕脚端端正正，踏着京式白铜镂大烘炉，手里捧着个银质鹅颈形烟袋，一面从容不迫烟一面欣赏街景，并观看到铺来照顾生意的各各样人。不到十岁小丫，名字不是叫荷，就是叫桂香，照例站在大老板娘边装烟倒茶。间或从街上人丛中发现个乡下妇人，携带有篮箩箩，知不外是卖冬菌葛粉等等山货，就要小丫把人叫厅，恰恰如大观园贾母接待刘老老神气，自己端坐不动，却尽小丫在面前拣选货，商讨价钱。

易作成时，说不定还要小丫去取几个白米糍粑，送给那乡下妇人边的孩。那乡下妇人也还可向老太太讨一贴痛膏，几包痧药。总之，照习惯，小小易中还有个情谊注，和普通商业完全不同。

几个同伴于是都笑着，另外一个忽伸手指两个在前面小杂货店停下的乡下人：“嗨，看那两个人！”

各各式的商店都有主顾，各货都堆积如山，从河下帆船运载新来的货，还不断的在起卸。事事都表示这个地方因受战事刺激，人向内迁徙，资动，需要增加后，货的收和分散，都完全在一不可形容匆忙中行，市面既因之而繁荣，乡村也将为这繁荣，在急剧中发生变化。合战争需要，市民普通训练已逐一施行，商店从业员签应征壮丁训练的日益增多，一分商店便用“女店员”应门。和尚、尼姑、士以及普通人家的妇女，都已遵照省中功令，起始试行集训。城里城外各个大空坪，对河汽车站空地，每天早晚都可发现这受训队伍，大街上也常有这队伍游行。从时间算来，去首都南京陷落：已××天了。

大家一同望去，原来是一对乡下人，少年夫妻样，女的脸庞棕透健康红，眉目俊秀，鼻准完，额角光光的，下尖尖的，穿了件浅

其时大街上忽然起了一动，原因是正有个小小队伍过街，领的是个大雄妇人，扛了一面六尺见方的白旗，经过两面铺中人和行路人都引起了惊奇，原来是当地土娼作救护集训，在北门外师区大坪检阅后第一次游行。绰号“观音”或“迫击炮”的小婊，无不照法定格式，穿了蓝布衣服参加。后面还跟着一大群小孩，追踪这个队伍，听他们喊号唱歌。看闹的因之多用一特殊兴趣，指队伍中的熟人。游行队伍过尽后，路旁行人恢复了原来的扰攘活动，都把这游行和战事将来当作话题。若照省中举办的新政说来，差不多所有国民都得参加训练，好准备战事转湖泽地带时的防御。集训事虽然极新，给人不便利甚多，尤其是未经考虑即推行到尼姑娼方面去。推行这个工作时，即主持其事的人，也不免到庄严以外的兴趣。但各问题既在普遍忱中活动，因之在这个地方，过不多久也就见了全面战争的意味，生活改与适应，比过去二十年还迅速。大街上多新来此地的外省人，虽本人多从南京、武汉来，见多识广。见到这游行队伍，必依然充满新奇印象。他若是机关中人，一面知当地征兵情形，一面看见这接受长期战争的准备，必更增多一对于“湖南作风”的忱和希望。尤其是若把这个省分和接近战区的安徽、湖北比较，在人事运用上便见这湖南神，一定可以给战争不少信心，也会对于当前负责主持一省政事的，保留一个新鲜良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