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新看到了真挚的喜悦的表情。女的温柔对于他并不是陌生的。他的心虽然被接连的灾祸封闭了，但是那颗心还有渴望。他觉得善良的女的心灵就象一泓清，它可以给一个人洗净任何的烦愁；又象一只鸟的翅膀，它可以给受伤的心以温的庇护。他的满是创伤的心在任何时候都需要着它。现在意外地他又看见一线的希望了。但是他不能让自己的心走远。他就用激盖上了那颗被关住的心。他说：“你不是还要回去给三太太事情？”

“大少爷，你给我，我拿去给袁二爷他们，”翠环说，连忙伸过手去接信封。觉新把信封递到她的手里，顺说了一句：“好，那么就难为你。”

觉新仿佛挨到迎面一下掌，一时答不话来。他惊诧地想：“三妹上课不过一个星期，三爸在屋里养病怎么就会知？”他看见克明收了笑容带了不满意的光望着他，他的脸发烧了，他有惶恐地辩解：“这是临时说起的，三妹还是补考去的，所以上课还不到一个星期。我看见她有志气，让她闲在

罗敬亭看了脉，说克明的病不重。他开了一个药方。但是克明服了药，也不见有什么效验。

欣地说，便拿起那个刚刚封好已经贴上邮票的信封站起来。

以后就是一阵咳嗽和息。张氏连忙去给他捶背。这个“死”字吓坏了张氏和觉新。他们只有忍住悲痛温和地劝一阵。后来罗敬亭就来了。

“爹不愿意我们一家人就这样地分散，他的遗嘱上就说得明白，无论怎样不可以卖掉房。他们这些不肖弟拿了爹的钱，又不听爹的话。不他们怎样在外说闲话，我决不答应卖房。他们要卖房，除非等我死掉！”

觉新痴痴地站在写字台前面(背向着写字台)，望着翠环的背影和遮住了她的背影的门帘，后来忽然惊觉地叹了一气，便走房间到克明那里去了。

中秋节后十多天的光景，一个睛天的午后，觉新从亡妻李瑞珏的墓地回到家。他一个人在房里对着亡妻的照片坐了好久。照片下面瓶里了几枝盛开的桂，旁边还有两碟瑞珏生前吃的心。他在心里对亡妻讲了许多、许多话。天黑了不久，克明忽然差翠环来叫他去。克明在寝室内跟张氏讲话，看见觉新来，便亲切地招呼他坐下，向他絮絮地问起外面的事情。他把一些值得提说的事告诉了克明。克明笑地听着，神似乎还好。

罗敬亭每天来给克明看脉，每天换一个药方。克明服了二十多天的药，觉得好了许多。不过气还没有止。他就在家里养息，连律师事务所也没有去过一趟。

觉新问过病后，便坐下来，同克明谈了几句请医生的话。觉新劝克明请西医来看。克明总说西医宜治外科，不宜治内科，不愿意请西医诊病，而且他已经差人去请罗敬亭了。觉新看见克明意志决，也不敢多劝。

克明坐在沙发上，似乎没有痛苦，不过脸黄得难看，神也不大好，而且不时气。

克明又谈起家间的事情，也谈到过中秋节的准备，他吩咐了觉新一些话。觉新和张氏看见他的神不好，几次劝他休息，他总是着气继续说下去。最后谈到克安们提议卖公馆的事，他愤慨地、决地说：

觉新后来谈起克安要卖掉商业场票还没有找到买主的话。克明忽然皱起眉没没脑地问：“听说三姑娘了学堂，怎样不对我说一声？”

“不要，我给大少爷事情也是一样，太太吩咐过的，”翠环刚把话说完，忽然害羞起来，觉得自己脸上发烧，不愿意让觉新看见，连忙把掉开，解释似地说：“我等一会儿还要找琴小问几个字。”她说了，又自语似地说：“我现在先把信给大少爷送去。”她也不看觉新一，便匆匆地走房去。

“只有大少爷真厚。一小事情也要说‘难为’…”翠环好心地微笑起来。她忽然注意到方桌上大瓶里的月季枯萎了，便带笑地说：“今天桂刚开，我给大少爷折几枝桂来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