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贵要去了，枚少又过去叮嘱：“周贵，你跑快，你喊乘轿坐去也好。如果王师爷再请不到，你另外请个好的医生来，你再到罗师爷那儿去看看也好。”

“你脚步轻一，枚娃睡着了，”陈氏低

周伯涛从外面来，他没有主意地问周老太太：“妈说现在怎样办？”

“好罢，我没有什么话说，只要能够医好枚娃的病，我就谢天谢地了，”周老太太仓惶地答。

“我看还是将就请祝医官来看看罢，”觉新忍不住又说这句话来。他知他的提议不见得会被他们采纳，不过他相信随便请一个医生来看一两手脉，吃一两副药，只会断送枚的命。

“婆，我不说了，你们不要难过。…万一我有什么长短，婆，妈，请你们好好地看待孙少，”枚固执地恳求。他的脸象一片枯萎的。他自已表示那恶运是不可避免的。他一倒下来，就完全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那么就请王云伯罢，”徐氏温和地说。她又掉问周老太太：“妈觉得怎样？”

周贵去以后，周老太太再坐片刻也就带着杨嫂回房去了。觉新伴着陈氏、徐氏留在这时。枚少低着静静地坐在床沿上。她忽然低声对陈氏说：“他好好象睡着了，”她那张带着疲乏与焦虑的表情的脸上了一丝笑容。

陈氏。后来周伯涛(他是先前跟着周老太太去了)大步走了来，他的脚步声打破了房里的静寂。

“一定是周贵躲懒，一定是那个混帐东西耽搁了！”周伯涛扭着手指惊惶地在屋里踱了几步，烦躁地骂。他的光忽然落到站在屋角的翠凤的上，他便吩咐：“翠凤，你去看看怎么医生还没有来？”

“总要请个医生才行。病人是不能耽搁的，”枚少略略竖起两细眉，不顾礼貌地说。

翠凤去了不久，周伯涛忽然急躁地自语：“翠凤一去也就不来了。今晚上大家都躲懒。医生还不来，我自己去看看。”他掀开门帘去了。

众人望着周贵发愣，一时说不话为。倒是觉新开问周贵：“你怎么不问明白罗师爷在哪个公馆里吃酒？也好赶到那家去请他。”“给大少爷回，小的问过，事不肯说，他说罗师爷酒吃多了也不好看脉，”周贵恭顺地答。他伸手在额上揩了一把汗。

觉新脸上变得通红，他不好意思跟他的舅父嘴，只得忍气吐声地埋下来。他心里不平地想：“你们既然不肯听我一句话，那么又把我拉来什么？”但是他没有胆量把这句话大声说来。

“你看他这个人有什么用？他只会着急，只会发脾气。他既然在屋里，为什么不早请医生？不然医生早就来了，”周老太太看见周伯涛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外面，气恼地指着门抱怨。

“不行，我反对请西医，蕙儿就是给西医医死的，”周伯涛不客气地抗议。

“妈，你今天也累了。请回屋去歇一会儿，枚娃的事情，有我们在这儿照料，你请放心罢，”徐氏看见周老太太接过气腾腾地茶杯慢慢地喝着，便柔声劝。周老太太迟疑一下，然后答：“也好。”她无可如何地轻轻地叹一气，就站起来，正要走门去，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以为医生来了，便站住等候他来。来的人却是周贵(冯嫂和翠凤也跟在他的后面)，他跑得脸红耳赤的，一屋就气啉啉地报告：“回禀老太太，罗师爷不在家，说是门吃酒去了。问几时回来，说是不晓得。”

觉新想起了半个多月以前的事，惋惜地、同时也带怨愤地接着说：“其实如果早给枚表弟医治，也不会象这样。我半个月以前就跟大舅讲过了，他不相信。如果那天就请医生，不让枚表弟门吃酒，至少不会这样。”

“是嘛，都是他一个人闹来的。万一枚娃有三长两短，我就跟他拚命！”陈氏带哭地大声说。

周老太太开始唉声叹气。她摇着接连地说：“都是命，都是命。”杨嫂端了一杯周老太太常喝的茶走来，送到周老太太面前。

“枚娃，你不会的，你不会的！你不要再说！”陈氏歇斯特里地泣。她差不多要扑倒在床沿上，幸亏徐氏在旁边拉住她。她忽然掉过焦急地说：“怎么罗敬亭还不来？怎么这样久还不来？”

。周老太太泪模糊地打断了枚的话。她说：“枚娃，说话伤神，你闭嘴歇一会儿，你看你把孙少有说哭了。”

“妈，嫂嫂，明轩，你们都坐下罢。妈也站累了，还是坐下好，”徐氏温和地对他们说。她把周老太太劝得在床前一把滕椅上坐了。陈氏和觉新也就在方桌旁边的椅上坐下。徐氏坐在书桌前面那把活动椅上。枚少旧掩着面坐在连二柜前一个凳上泣。枚少爷一个人躺在床上，有时咳两三声嗽，有时候咙又在响。众人都不作声，有时彼此换一瞥惊惧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