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两个少女谈话的声音轻轻地飘了他的耳朵。

“算了，哪一个跟你比？”倩儿也小声笑起来。“你们三太太是一尊活菩萨，连话也不肯多讲，还说骂人？我没有你那好福气。我看你快要当小了。”

“怎么三小她们还没有来？你在这儿等她们一下，我去摘两朵，”翠环说。

觉新慢慢地抬起来，他觉得呼比较畅快多了。他的心似乎在微微颤动，好象一滴了它的枯。他有一痛苦。但是他还有另一情，这仿佛是激，仿佛是喜悦，仿佛是安。黑暗渐渐地在褪。他不觉微微地一笑。这虽然不是快乐的笑，但是它也有驱散郁的力量。他伸了一个懒腰站起来。他想去到园里走走。他需要在较广大的天空下面他细思索一番。他愿意回想许多事情。

觉新答应了一个“是”字。他知园里今天去不成了，索安心地让沈氏坐下，他自己也坐下。

他刚刚掉转，正要往门外走去。忽然门帘一动，一个人影又闪了来。这个人又是他不愿意看见的。

这些话有一讥讽的味，不过觉新是真心说来的。在平时它们也许会惹起沈氏的怀恨，这时却不曾引起她的反。她的思想现在集中在王氏和陈姨太的上。觉新的话更加证实了她的猜疑。她老老实实地(自然带着更大气愤地)说：“我原先并没有这个意思。还是四嫂来劝我的。她说三哥想吞陈姨太的财产，着陈姨太‘抱’七娃。还是她劝我跟陈姨太说，跟三哥说，把九娃‘抱’过去。她说喜姑娘以后还会生的，‘抱’走九娃并不要。我才去说的。看起来明明是她在戏耍我。真正岂有此理！”她又切齿地骂：“四嫂这个人真没有良心。我平日维护她，帮她

倩儿笑着说了一句话，这两个婢女又往园里去了。

“‘抱’六娃？”沈氏惊问。她的脸上改变了。她又说：“我晓得四嫂同陈姨太原来是一起的。”她又咬牙切齿地说：“她们商量好来骗我。我现在才明白。”

觉新极力压住他的轻蔑的情，他并不同情她，不过她的气愤、苦恼与失望引起了他的怜悯。他温和地劝：“五婶也不必生气。其实九弟也太小，五爸就只有这个儿，恐怕他也不愿意把九弟‘抱’给陈姨太。”

来的是沈氏。她的第一句话便是：“大少爷，陈姨太到你屋里来过吗？”

里仍然十分明亮。月季和六月开得正繁。歇了一阵的蝉声又懒懒地在一株树上响起来。厨房里的火夫拿着竹竿挂上桶在井边打，他一边用力拖竹竿，一边快乐地哼着行的小调。觉新用陌生的光看窗外，他觉得这一切都跟他隔得很远。他心里在没有，没有光，没有歌声。他有的只是黑暗和悔恨。

“老实说，公馆里间没有几个人我看得起。黄妈说一天不如一天，她比我们都明白。秦二爷说我们四太太是一个女曹，我看真象。”这是倩儿的声音“你说话要小心，幸好大少爷还没有回来，”这是翠环的声音。觉新连忙把埋下去。

“我晓得。公馆里只有大少爷最好，也最苦，”翠环低声说。

“呸！”翠环带笑啐了倩儿一。

觉新屏了呼地倾听着，那两个婢女就站在他的窗下谈话。

“我并没有说什么话，她自己在说，”觉新淡漠地分辩，他还在想别的事情。

“大少爷运气也太不好，死了少不算，连两个小少爷都死了。怪不得他一在家总是愁眉苦脸的，”倩儿同情地说。

“她怎么说？是不是‘抱’七娃？”沈氏把她的小睛睁得大大的，目光炯炯地问。

“她好象说要‘抱’六弟。三爸不肯把七弟‘抱’去，”觉新厌烦地答。

“她一定找你商量‘抱’孙儿的事情是不是？”沈氏追似地问。

觉新听不清楚以后的话。但是过了会儿，他的耳朵又捉住翠环的话了：“二小常常说，大少爷待什么人都好，可是他就没有得过别人的好。公馆里有什么倒楣事情，都要落到他的上。我来了以后，一年到很少见到大少爷的笑脸。你看象四太太、五太太、陈姨太她们哪一天不笑。我不明白天为什么这样不公平？连那个贤惠的少也不给他留下，”翠环的声音里有悲愤，有同情，这是觉新可以分辨来的。

“不要，大少爷为人厚。我比你跟绮霞都来得早，我从没有看见大少爷骂过人，”倩儿放心地说。

翠环噗嗤笑起来。她说：“刚才我叫你小心，现在你倒来劝我小心。我也不说了。三小她们还没有来，我们回转去找她们。你就在陪我走一会儿，横竖你今天要挨骂。”

“好了，不要讲了，等一会儿给别人听见，又会招惹是非的，”倩儿阻止地说。

“不要走，你陪我一会儿。你在公馆里比我们都久，难你还不晓得当丫就不要怕挨骂！”翠环带笑说。

“不，你不要去摘。你等她们。我要回去了。我们四太太我得严，动不动就骂人，骂起来真难听，”倩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