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新拿着一张红纸贴站在旁边赞礼。吹鼓手不断地在外面吹打。枚少爷依着礼节叩头。这次大拜的对象包含着家人、亲戚(亲戚中又分至亲、远亲,不论大小都要出来受新夫妇跪拜),然后才是朋友。礼有轻重,拜的次数也要分多寡,这些都写在觉新手里那张贴子上。觉新唱到了自己的名字,便把贴子递给别人,拉着觉民一起去陪着新夫妇跪拜。拜完起来,他又拿过贴子赞礼。这样的跪拜差不多继续了两个半钟头,弄得枚少爷头昏眼花,腰酸背痛。他拜完走出来,脸色发白,四肢无力,几乎站立不稳。内衣完全湿了。他的面容叫人看见觉得可怜。做父亲的周伯涛却一点没有注意到。周伯涛这时可以说是被淹没在快乐里面。他很高兴他讨了媳妇,而且同“当代大儒”的冯乐山叔侄结了亲戚关系。这一天与其说是枚少爷的吉日,倒不如说是周伯涛的喜庆日子。
觉新却看见了枚的面容,他知道这个病弱的年轻人有点支持不下去了。他关切地向枚问话,又把枚少爷拉到一个清静的房间(周伯涛的书房)去休息一会儿,脱一脱马褂。他还给枚少爷扯了痧。外面有人在叫新郎。枚少爷放下手里捏的一把团扇,预备出去。觉民也在这间房里,便说:“让他们去喊,不会有什么要紧事,不要理他们。”觉新听见这样的话,并不反对。他也劝枚在藤椅上多躺一会儿。
“就是这些无聊的把戏,多麻烦,简直会把一个人折磨死的。我真不晓得这是为的什么?”觉民怜悯地望着枚,又想到刚才看见的把戏,便愤慨地说。
“你不要轻视它们,你将来也要耍这些把戏的,”觉新似乎有一腔的不平,却无处倾诉,他警告觉民说。这是他的绝望的挣扎。他便是这样一个充满矛盾的人:他并不赞成这些繁杂的礼节,但是今天他却在这儿赞礼。
“我,我才不会。你看着罢,”觉民充满自信地笑道。他觉得自己已经够坚强了,至少他不会做别人强迫他做的事。他下了决心说:“我决不会做这些事。”
“你不要这样早就夸口。我从前难道就愿意过?但是有许多事情是不由你自己作主的,”觉新好象浇冷水似地说道。枚少爷虽然疲倦,但是他还睁大眼睛注意地听他的两个表哥说话。
觉民又笑了笑。他慢慢地说:“你从前没有做到的事,让我来做倒也好。难道我就不能学三弟的榜样!我决不做别人强迫我做的事。”他又加上一句:“我更不做古人强迫我做的事。”
“啊!”觉新惊疑地说出了这个字。
觉民还来不及答话,就听见外面有人在唤:“枚少爷。”
“我要走了,”枚连忙从藤椅上站起来,对觉新说。他脸上的愁容和倦容还没有消去。
“枚表弟,你再休息一会儿罢,不会有什么要紧事情,”觉民劝阻道。
“一定有要紧事,恐怕要安席了。”枚并不注意觉民的话,他只担心自己会耽误事情。
“明轩!明轩!”周伯涛又在外面唤觉新,他似乎要走进书斋里来了。
“大舅在喊我,”觉新惊觉地自语道。他马上对枚说:“枚表弟,我们一路出去。”他同枚少爷一起出去迎接周伯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