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的人趁着轿没有回来的时候匆匆地吃了饭。枚少爷也跟着别人端起碗。但是他哪里能够吞下饭去！“他刚刚听见他的祖母说：”枚娃新郎官，比新娘还害羞。“他真希望地板裂开一个，让他落到下面去。

这天的典礼仍然是由周伯涛主持的。觉新了周伯涛的得力的帮手。枚少爷着父亲吩咐他的一切，他自己却不知为什么要那些事情。他免掉了迎亲的职务，不必跟着轿到冯家去(另外有迎亲的宾客过去)。他似乎可以休息了。但是心得那么厉害，他不知怎样能够平安地度过那些难关，行完那些麻烦的礼节。许多只睛都望着他，它们好象都在对他嘲笑。那么多人的光今天都变得很古怪了。没有一个人温和地对他说一句安的话，没有一个人关心地问到他这时的心情。他开始象胆小的人那样到找寻逃避的地方。但是到他遇见人，遇见古怪的光，而且人们不时为着一件细小事情找他谈话。

到了所谓“发轿”的时候。轿抬到堂屋门前来了。两位女亲戚了蘸着清油的红纸捻，弯着走轿去照了一遍。然后枚少爷被唤堂屋去敬祖。他恭恭敬敬地叩了。宽大的长袍褂妨碍了他的动作，斜挂着的红使他显得更加笨拙。他站起来，觉得有昏，他恍恍惚惚地听见人在喊：“发轿。”他又听见唢呐声和嘈杂的人声，以及鞭炮声。他走下台阶，看见觉新在望他。他走近觉新，才觉察来觉新在用怜悯的光看他。他不好意思地转过，又看见父亲的严肃的黑脸上浮了得意的笑容。

周伯涛把枚唤到书房里去，告诉了他一些礼节，要他在这天当心自己的说话和举动。周伯涛带着严父的气讲话，只顾自己满意，却想不到年轻的枚这时更需要安和鼓舞。

轿来了。这样的轿枚少爷也见过几次，它并不是新奇的东西。但是这一天它却跟他发生了密切的关系。他禁不住好几次偷偷地看它，每次他都起一奇怪的觉。

轿回来了。枚少爷听见了鞭炮声、唢呐声、嘈杂的人声。但是人们又在唤他什么事情：他应该躲在房里。那几个护轿过去的仆人周贵、袁成等挂着红，押着轿了中门，慢慢地往堂屋走去。人们簇拥着轿，好象它是一件珍贵的东西。许多人都相信自己听见了轿里的哭声。但是没有人能够从密密遮掩住的轿门见到什么。

枚少爷怀着异样的心情，静听着克安的响亮的声音，他全微微地抖起来。有人在他的耳边小声说话，他也不明白那些话的意义。克安唱了“三请新郎登堂”的句。枚少爷觉得有人推动他的左膀，他的脸突然烧起来，他的两只也在打颤。他勉移动脚步，笨拙地走房去。他了堂屋，前仿佛起了一阵雾，他的光变迟钝了。一切景象都从他的前过去。他的脑里没有留下一个印象。他只知别人指给他应该站的地方。他的脸向着堂屋门。他的脑里烘烘的，他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听见克安唱“三请新娘降彩舆”的句，但是他没有看见那两位女亲戚把新娘搀轿。他的里的只是红红绿绿的颜。这一堆颜移到他的右边停住了。于是又响起克安的响亮的声音：“先拜天地。”外面一班鼓手又打起来。他机械般地跪拜下去。然后他们掉转朝里换过位置，依旧男左女右，拜了“祖人”他仍然机构般地动着。

得心跑得厉害，起床以后忽然胆怯起来，不敢到外面去见人。但是翠凤走来通知他，他的父亲唤他去有话吩咐。父亲的话对他好象是一符咒，他不能抗拒。他只得跟着翠凤去了。

炎的光并不曾给枚少爷带来温，但是它却给别的人带来了喜悦。整个周公馆被喜悦的空气笼罩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答容，只除了枚少爷，似乎这一天倒是别人的喜庆日，枚少爷不过在演傀儡戏。

堂屋成了众人的目标。门关上了。人都挤在门外，男男女女，也不天，不怕汗臭，聚成一大堆，有的人从门里看见一颜(那是衣服的颜)，别人只能听见赞礼的声音：

枚少爷的重要的喜庆的日便是这样地开始的。他已经到了压迫，却没有得着自己盼望的鼓舞和安。这个情形更减少他的喜悦，增加他的恐惧。但是如今他除了唯唯地答应以外再没有发表意见的机会了。木已造成小舟，他只有任它把自己载到任何地方去。

“华堂欣值锦屏开…(共四句)，初请新郎登华堂，奏乐。乐止。…(又三句)，安排仙下瑶台。初请新娘降彩舆，奏乐…”

轿停在堂屋门，轿夫们已经把轿杆去，轿门正对着神龛。堂屋门前的帷幔被拉拢来，使人看不见新娘怎样被搀了轿。